王玄策伪装成伤兵的样子,也不用说话,跟着队伍上船渡河,王玄策全程低着头,不与别人交流,大家都很累也没人理他,很快船到了对岸,下船后有人喊着列队点名,王玄策也不理他,只管随着前面的步军一瘸一拐得拄着棍子走,也有人来问他,他也不抬头,指着自己满头带血的破布,呜呜几声就糊弄,对方看他受伤虽重,却还能行走,这大天黑的找不到自己队伍也不奇怪,就不再理他,王玄策慢慢跟部队着走,一边偷眼观察有没有蒋师仁他们的身影。
部队没有进菩提迦叶城,而是远远地绕开,看来这些兵的确不是摩偈陀的军队,要不然为何不进菩提迦叶城休整?而是远远地绕开?看这意思是要连夜越过边境进入曲女城地界?
果然不出所料,军队没有停歇,边界上也没有守边的军队只有空无一人的关卡。这支队伍跨过边界时已接近天亮了,军队开始休息、分发食物。王玄策接过一个饭团,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粘不拉及的,王玄策也不愿去探究,毕竟自己也很饿,扒开一点儿头上的破布条把饭团塞嘴里吃了,而后站起来拄着棍四处溜达,希望能找到蒋师仁。
王玄策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蒋师仁等五人,被捆着互相靠在一起坐在地上,王玄策不敢走得太近,弯腰捡了个小石子,手指暗暗用力将石子弹向蒋师仁,正垂头丧气的蒋师仁被打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只见不远处一个包着头的印度士兵的身形看起来很熟悉,在胸前竖起单掌行道礼,不是王玄策是谁?蒋师仁连忙用身体顶了顶身边的辩机和尚,辩机抬头也认出了王玄策,二人眼瞳亮了好多,王玄策没动声色,拄着棍一瘸一拐地往树林中去了。此时蒋师仁和辩机和尚心中有了底,知道王玄策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他们,心中升起了希望……
因为不时有士兵去树林中方便,所以没人注意王玄策。王玄策心知此地离曲女城王宫尚远,至少要走个十几天,这么久跟着队伍不可能不露馅,更不可能在众兵守卫的情况下救人,所以王玄策打算离开队伍,先去曲女城找麻尔嗨希把情况搞清楚,阿罗那顺为什么要袭击使团?难道是失心疯了吗?
这一路上王玄策吃了不少苦,白天包着头走路,热得要死也不敢取下头巾,一是怕别人看出来自己不是本地人,另一个是这里的夏天实在太热,当地人皮肤黑耐晒,而自己的皮肤根本顶不住这里的太阳,必须包裹得严实才行。晚上王玄策不得不到处找食物,客栈、大户的厨房都是王玄策的目标,好在王玄策身手好,搞点儿食物还没有问题,虽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为了生存也只能这样了。
战乱给戒日王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许多房屋都被毁被烧,流离失所的难民到处都是,这里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富庶的王国,王玄策随着难民往曲女城方向走,蒋师仁等五人由一队百多人的队伍押送,王玄策一直在后面尾随,路上有寺庙施舍斋饭就去蹭一些吃吃,省得总是去做梁上君子让心里过意不去。
这天王玄策随着难民来到一个小镇,最近王玄策成天饿得不行,全靠摘点儿野果子充饥,因为自己轻功好,别人搞不下来的果子只有自己能摘到,所以经常将搞到了果子分给身边的难民,反而是自己也经常吃不饱。这好容易看到一个像样的镇子,王玄策心说这次可以打打牙祭了。谁知此处的居民早已厌倦了前来乞讨的难民,根本要不到什么,一个老人乞讨时还被打了,被一群难友抬到王玄策这儿来。
王玄策一看,这老者很熟悉,他看起来有八十多岁,所以每次王玄策搞到吃的都是先给他,平时王玄策经常采些草药,这老者还不时指点与他,让王玄策受益匪浅。这时看他被打得满脸是血、不省人事,王玄策慌得连忙又是搭脉又是敷药又是运功,费了一大通力气总算是把老人救了过来。老人醒来对王玄策一个劲地谢,说将来要送他一个大礼做为回报,王玄策只是笑笑不以为意,一个老乞丐能给自己什么呢?只当是说笑罢了。
当晚王玄策带了几个难民把打人那家的厨房给搬了个底朝天,让大家吃了个饱,让老人出了口恶气。这些难民直夸王玄策做得对,对恶人就应该这样……
嗑嗑拌拌终于到了曲女城,王玄策知道那里衣着光鲜,所以也去搞了一套好衣服,和其他印度人一样蒙着面在天黑前混入城中,直接就往麻尔嗨希那里去。
直到天已黑了,王玄策在麻尔嗨希家周围转了转,确认都安全,没有人盯梢,没有监视,于是敲开了麻尔嗨希的家门。
麻尔嗨希家的仆人都认识王玄策,连忙把他让到家中客厅,赶紧去通知主人有贵客来了。
麻尔嗨希匆匆地赶过来,一见到王玄策就一把抱住他,良久才松开。王玄策心里明白,麻尔嗨希一定知道袭击使团的事,便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麻尔嗨希,等他的解释。
“你还活着,这太好了我的朋友!”麻尔嗨希高兴地说道,把王玄策让到椅子上坐了,自己搬了个椅子坐在旁边:“昨天你的五位朋友已经到了曲女城,我听说国王非常生气这个事情,你的朋友已经被安排在王宫外休息,明天我去见国王,或许能带你去看他们。”
王玄策没有说话,他心里很明白,麻尔嗨希没有说实话,一千多士兵过境去袭击外国使团,国王很生气?这是什么事儿?
麻尔嗨希继续说道:“这次事件我听说完全是意外,曲女城和摩偈陀两国正在交兵,完全是误伤到大唐使团。你给我仔细说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玄策思索了一下,把事情经过简略地说了。
麻尔嗨希听了,眉头紧锁:“真的是查尔鲁国王派兵护送你们的?”
王玄策点点头道:“给阿罗那顺报信的也是他吗?”
麻尔嗨希摇摇头:“这些事我不知道,我想国王不会这么愚蠢去下令攻击大唐使团吧?”
王玄策看看麻尔嗨希,知道他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国家故意去攻击一个强国的使团,于情于理这都是不合理的。于是换了个话题:“戒日王是怎么去世的?”
麻尔嗨希眉头又皱在一起:“在恒河里游泳时溺水。”
王玄策知道这是胡扯:“一个常年游泳的人会淹死,这种鬼话你也信?”
麻尔嗨希无奈地耸耸肩:“不信又能怎么样呢,我的家人都在这儿。”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我相信国王一定会把你的朋友交还给你,你不要担心。”
王玄策道:“我二十多兄弟惨死,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就算了吧?”
麻尔嗨希握住王玄策的手:“我的朋友,我了解你的心情,现在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我们先把活着的人救出来,然后再说后面的事,怎样?现在于我们有利的是国王知道错了,肯定会杀一批人给你个交待。”
事已致此,王玄策也无话可说,只好就在麻尔嗨希这里住下来,任他去斡旋救蒋师仁的事。
……
第二天麻尔嗨希就去王宫见了国王阿罗那顺,阿罗那顺国王此时早已明白此次攻击大唐使团是误判,完全是中了查尔鲁王的圈套。当时查尔鲁王放出消息,大唐支持拉芝修黎女王上位,要灭了阿罗那顺。不明所以的阿罗那顺正在和查尔鲁王谈判兼并的事,非常恼怒大唐来这么一手,盛怒之下的阿罗那顺做出一个非常后悔的决定:攻击大唐使团。
之后从前方得来的消息却正相反:大唐没有支持拉芝修黎,也没有支持任何一方,与自己之前的判断正相反,大唐使团是冲着和平的目的来的。这下子阿罗那顺知道麻烦大了,这可如何是好?王玄策迟早会到曲女城,是放人还是杀人灭口?
阿罗那顺刚有杀人灭口的想法就被自己否定了,此时查尔鲁王应该早已把自己攻击大唐使团的事情说得人尽皆知,哪里还有灭口的可能?只能是看怎么赔吧。
被人当了枪使,大怒之下阿罗那顺出重兵与查尔鲁王决战,在阿罗那顺优势兵力的攻击下,查尔鲁王是节节败退,恒河以北已几乎全部被曲女城占领。
而此时王玄策的出现让阿罗那顺心中的担心被放大,心中的大石让他非常痛苦:“麻尔嗨希,你告诉我,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办?”
麻尔嗨希道:“陛下,当务之急是放了那五名唐人,然后接见王长史,他要什么给什么,要去哪里就派人送他去哪里,还要送金钱礼物,反正是要想办法消除他的仇恨。”
阿罗那顺国王忧虑道:“放人是没有问题,把他接到王宫来居住可好?我天天陪着他。”
“也好,”麻尔嗨希道:“陛下如果能天天陪着王长史那最好不过,他这个人心地纯良,或许能够放下仇恨。”
于是阿罗那顺国王当即下旨不再由士兵看管馆驿内的五名唐人,改由十名仆人服侍他们,并邀请王玄策到王宫居住。
麻尔嗨希谢了国王,连忙赶回家去向王玄策告知这个喜讯。
王玄策正在房中发呆,看着外面的秋色,听着鸟雀叽叽喳喳,也不知该想什么。
听麻尔嗨希带回这个消息,王玄策可没有什么可高兴的,让自己去王宫居住?不想去,还是先去看看自己的属下吧。麻尔嗨希早已安排好,备了车在外面等着王玄策,两人一起上了车往王宫外贵宾居所赶去。
蒋师仁和辩机等五人虽说是自由了,实际上依然是在软禁之中,好在不再被捆着,也不再挨打挨饿终于有了饭吃。如此的变化让几人已经知道事情或许有了转机。就在几人还在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时,好消息来了,王玄策到了,而且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那一刻几人不禁热泪盈眶,握着王玄策的手说不出话来,连辩机和尚都忍不住要落泪,王玄策看到五人已经瘦得不行,眼泪早已忍不住,哽咽道:“你们受苦了……都是我无能……”
辩机和尚忙道:“王长史,何出此言?那日我们本来打算取义,幸亏你的出现才救了我们,如果我们没有看到你,如何能受尽屈辱挨到这里……”
麻尔嗨希虽懂几句汉语,但毕竟不精,王玄策也不用担心他在旁边听:“这一路上,我扮做难民靠接受施舍才到了这里,我时常觉得太过艰难,可是一想起你们比我更苦,便不觉得苦了。如今总算看到你们都好好的,这一路的苦也算没有白吃……”
蒋师仁道:“王长史,你可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曲女城为何要袭击我大唐使团?”
王玄策回头看了看麻尔嗨希,向他问了让他回答。麻尔嗨希无奈地摊手道:“这都是意外啊!两国正在交兵,我们前方的军队是在和查尔鲁王的部队打仗,误伤了使团,不是我们故意地攻击啊,王长史是我们国王的好朋友,我们国王怎会攻击王长史?”
辩机向蒋师仁翻译了,蒋师仁看看麻尔嗨希,向王玄策道:“这是真的?你相信吗?”
王玄策学着麻尔嗨希耸肩的样子,摊开两手道:“你说我会信吗?姑且相信他,明天我们去见阿罗那顺,看他怎样解释?”
麻尔嗨希安排了丰盛的宴席招待六人,从大唐进口的葡萄酒也搬来了一坛,可见是下了血本,可是这六人哪里有心思大快朵颐?说起路上吃的苦、惨死的兄弟,还有掉了一地的大唐脸面,一个个是难平心中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