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皇宫,王玄策没有回鸿鸬寺,这些日子一直陪着天竺方士不离左右,洛阳也不能回去。别说亲友,连儿子都没有时间去看。只是在陪方士进宫时才匆匆与做侍卫的儿子打了个照面,一句话都说不成,还好孩子看起来一切都好,王玄策也算放心了。
王玄策先到长孙无忌的赵国公府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见他。此时师兄不在皇宫,平日里那么忙没准儿正在家中休息,长孙无忌现任大唐检校中书令,主持尚书省和门下省两个省,可见平时有多忙。
果然长孙无忌此时正在家中躺着休息,平时实在是太累,听仆人说王玄策来了,不得不爬起来去见自己的师弟。
两下见礼后,王玄策看长孙无忌脸色不太好,于是让他坐下,自己拉了个小凳坐在一边给他把了把脉,还好没什么事只是劳累:“师兄太过劳累,如此支撑不了多久的,这是为何?难道我大唐没人了吗,一个人要管两个高官孙无忌叹口气道:“中书令马周刚刚过世,房相也一病不起眼看也时日无多,诺大的国家每天多少事,能不累吗?”
王玄策道:“此时国家多事,高句丽在用兵,西域也在用兵,到处在打,真是太艰难了。”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今天传来消息,郭孝恪父子战死在龟兹。”
“什么?”王玄策大惊:“苏定方呢,怎会如此?”
“此事不怪苏定方,战事太过复杂,从去年苏定方就跟随郭孝恪、契必何力在龟兹平叛,与焉耆、突厥作战,此次又是龟兹人引了突厥突袭龟兹都城,不幸城破郭都护战死。苏定方和契必何力都不在城中。我已命他们为郭都护报仇。”
王玄策听了叹气道:“没想到西域竟困难至此,不知他们能不能为郭使君报仇雪恨?”
“以后就是年轻人的时代了,”长孙无忌道:“我们都老啦!以后要看下一代年轻人能不能做得更好。”
“师兄何出此言,难道前方战事不尽如人意?”王玄策纳闷道。
“此次水师进军高句丽无功而返,皇上很是不满意,如若西域再败……”
“我相信苏定方必不辱使命,定能克敌致胜。”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苏定方目前已经是我大唐之中坚,如果此次能胜,以后大唐就指望他了。”
“我一直看好苏定方,只要给他个机会,他一定能立大功。师兄可知道裴行俭?定方的徒弟,我听说此子颇有战功。”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我很看好行俭这孩子,将来必成大材。”
“谢师兄,”王玄策忙道:“以后还靠师兄栽培……”
“忠良之后,理当如此……玄策,你刚见了圣上,有什么感觉?”
王玄策抬头看看长孙无忌,在背后议论圣上那可是大罪,不过面对师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圣上看上去老了很多,不像是五十多岁,倒像是六十多岁。我听说去年圣上得过中风,瘫痪在床不能移动?”
“是,还好不算严重,很快就冶好了。但从那以后圣上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政务不再热衷,反而对江湖术士、炼丹的道士非常感兴趣。”
尽管王玄策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心里也禁不住紧张起来:“师兄是担心我带回来的术士?”
长孙无忌点点头:“不敢想,如果将来出了什么事,一家人的性命……你能如何应对?”
王玄策心中的波澜已彻底被这番话搅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世上哪里有长生不老?可别是昏了头被骗子骗了,事到如今该如何应对?王玄策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
……
后面几天王玄策逐个拜访故知故旧,却完全没有心思,心神不宁的他惴惴不安地过了这几日,思前想后还是去找李淳风,希望在李淳风那里能得到条明路,是逃?还是等?到底该怎样?
到了太史令府,李淳风一如既往地在等着王玄策:“王长史能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王玄策愣了一下,这李淳风向来随和,为何开始出言相讽了?面露尴尬之色。
李淳风一看便知王玄策误会了,忙拉着王玄策的手把他按在座位上:“玄策此次在天竺立下不世之功,足以彪炳史册,可惜可叹哪!”
王玄策抬头看着李淳风,摸不着头脑,这李淳风今天为何如此说话?
“太史令何出此言?我有何功能彪炳史册?就因为我在印度那点儿战功?”
“玄策不可自谦,凭你一人之力几乎平灭了整个印度,如此辉煌的战功在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你的光辉在今世虽然被埋没,在后世却会被人称颂,这可是了不起的成就啊!”
王玄策哪里肯信?摆手表示自己的战功不值一提。
“这些日子你要把自己在五印度的见闻、事迹都写下来,千万不要埋没!这些史料无论对大唐还是后世都是非常重要的。”
王玄策点头道:“太史令说的是,我也打算写几本书,一是印度的风俗宗教,一是印度的地理风物,一是印度的杂闻趣事。”
“好!若是能成书必是大功一件!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心神不定,是因为那个天竺术士是吗?”
王玄策连忙起身一揖道:“万事都瞒不过道长,求道长给条明路……”
李淳风捻须踱步道:“王玄策,官居太子右卫率长史,难道这点儿事儿还看不透吗?”
王玄策眼前一亮,如醍醐灌顶一般,一把抓住李淳风的手:“谢道长,谢道长的指点……”
李淳风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很显然,李淳风是让王玄策走太子李治的门路,必须得到太子李治的信任,将来万一这天竺方士治死了皇帝,只要太子不追究,谁还能说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能得到太子的信任?要知道太子不能擅交大臣,即便是太子卫率长史,也不能与太子过于亲密,否则就犯了大忌。而且自己这个职务是虚职,是当年李承乾的幕僚,现在去接近李治,岂不是令人生疑?
就在王玄策一筹莫展的时候,李淳风说话了:“目前圣上欠安,当儿女的总得去看看父亲,清河公主深得圣上喜爱,又是武才人的好友……你可还记得师父生前的教导?”
王玄策猛然想起多年前袁天罡告诉过王玄策,王家一家人的性命都在武媚身上,是让自己走通她的关系?这其中是何道理?
……
王玄策再访程知节的庐国公府,与清河公主商量进宫看望皇帝的事。
“舅舅,进宫看望父皇是经常的事,如何舅舅如此紧张?”李敬不解地问。
“此次进宫不是为了看望圣上,是为了武才人。”尽管程知节父子在一旁听着,王玄策也无需担心他们,直言道:“我是没有门路结交于她,才来求公主啊!”
“武才人?”李敬疑道:“舅舅为何一直关注于她?”
“这个……公主无需问,我只想知道公主与这武才人关系现在可还好?”
李敬笑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自是无话不谈。”
“那就好,这是舅舅从天竺得来的玉枕,专治头痛之症,是天下稀罕的宝物,公主进宫送与她,可好?”
“为何行此重礼?这少见的宝贝,这么送出去也要有个名目吧?”李敬不解地问。
王玄策摇摇头道:“公主只需说是密友之间的礼物即可,那武媚并非常人,必然知道是我送的,她必知道我是想结交于她。”
“好吧,舅舅想结交一个小小才人,却使用天下最珍贵的宝贝,真是舍本儿啊!”李敬揶揄道。
……
武才人得到了天竺玉枕,自然是知道王玄策的心思,却不肯收下,当着清河公主的面献给了皇帝,只说是清河公主的孝心却不提自己,皇帝龙心大悦。后来皇帝的另一个女儿高阳公主苦于头疼病,皇帝便将这个玉枕又赐与了高阳公主,这都是后话。
王玄策因天竺术士炼丹的事经常要到宫中,不时也请太子李治一起去视察天竺术士是如何炼制丹药的。此事太子必须放在心上,孝道是大唐立国之本,此事能不重视?李治为了这炼丹的事也是操碎了心,事无巨细都要汇报给他才满意。
让王玄策意外的是,武媚对炼丹的事也非常上心,几乎每隔两天就跑到金飚馆,起初王玄策以为是武才人对皇上的忠心,但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太子李治和武媚似乎……
王玄策不敢想,也不敢说,难怪袁天罡说自己一家的性命都在武媚手上,难道?
……
王玄策不去想,更不去说,只知道要尽力把事情做好,特别是要李治、武媚两个都能看到自己的忠心。
丹药的炼制看起来非常困难,术士开的单子上都是难以得到的宝物,开尽了天下的奇石异宝,什么南海珍珠,人鱼眼泪,飞龙鳞片,犀牛犄角,不一而足,搞得兵部尚书崔敦礼经常是气极,却敢怒不敢言,私下里大骂王玄策是个骗子,但在皇帝的压力下却不敢不出力,想尽了办法满世界去跑,一定要把炼丹的材料搞齐,不然皇帝动怒如何是好?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丹药已经炼出了两个,但术士都不满意。不过王玄策还是自告奋勇试药,吃了的确没什么作用,倒也没有什么副作用,就跟吃了顿饭一样,太子和武媚也忍不住要试药,都被王玄策阻拦,还是等丹药炼成再让太子试药吧!
此时宰相房玄龄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皇帝特别恩赐让他进宫中来治病,高阳公主也经常来宫中探望房相,偶尔陪武媚来看天竺术士炼丹,她似乎对印度非常感兴趣,每次来都向王玄策打听印度的事,不停地问这问那,王玄策这才知道天竺玉枕已到了她的手中,所以她对天竺非常感兴趣,王玄策吹嘘道:“天竺是个神奇的地方,那里四季常青,有吃不完的水果、菜肴,人人丰衣足食,日子过得非常富足。”
“那里是佛祖的故乡,有很多的高僧是吗?”高阳公主问。
“那是自然,比如戒贤法师,名扬天下。”王玄策道。
“那么他们与玄奘法师相比如何呢?”
王玄策笑道:“戒贤法师是玄奘法师的师傅啊!很难说谁更强,常言道青出于兰,或许玄奘法师更强呢。”
高阳公主似乎很高兴王玄策这么说,让王玄策一时摸不着头脑。
更让王玄策摸不着头脑的是,高阳公主时不时地问他们在印度的经历,也会问辩机和尚,蒋师仁的故事,王玄策感觉她特别关注辩机和尚,连辩机和尚帮助玄奘撰写《大唐西域记》将近完成都知道。
《大唐西域记》快写完了?王玄策很是疑惑,要知道玄奘是在军队的监护下在写书、译经,自己想去寺里看看他们都得走后门上下打点才能偷偷进去,高阳公主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这皇家的事真是说不清楚,也不想去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个月后,丹药还没有炼出来,宫内传出噩耗:房相病重去世。
高阳公主的驸马房遗爱与其长兄房遗直争储位,皇帝不许,封房遗直为梁国公,封房遗爱为右卫将军。这显然是引起了房遗爱和高阳公主的不满,高阳公主的心情明显不好,要知道她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啊!
眼看着时间到了贞观二十二年冬天,大慈恩寺落成,大慈恩寺成为帝国最宏大的寺院,是太子为纪念母亲而修建的,这在长安可是大事,落成之日皇帝亲自为寺院揭幕,玄奘法师同时进驻大慈恩寺。
苏定方与契必何力此时已荡平了西域之乱为郭孝恪报了仇,按照郭都护的遗愿,将安西都护府迁至龟兹,统龟兹、疏勒、于阗、碎叶四镇,其疆域相当于如今新疆、哈萨克斯坦东、吉尔吉斯北、阿富汗北,此战西域各地归降大唐七百余城。
新年之际苏定方返回长安,皇帝并没有对他大加赞赏,反而是将郭孝恪的死都归到了他和契必何力的头上,功过相抵不加赏罚,等于是忙活了一场,啥也没捞着。
不过苏定方早已习惯了,只要不罚就行,自己还等机会去灭突厥,岂能看上这场小胜?而且自己的主帅被敌军杀死了,哪还有脸面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