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雾气像层薄纱，裹着尸堆上空的魂灵。小洛望着它们——王婶的魂体还守着草籽，张叔的魂绕着断刀打转，小石头的魂则趴在他的靴边，像只黏人的猫。这些魂灵已经安静了许多，可只要他往炼魂炉的方向挪半步，最前面的几个魂就会开始躁动，怨气在雾里泛出青黑，像要提前引爆什么。
“不能这样。”小洛咬了咬下唇，指尖的流转珠泛着微弱的光。他太清楚苍玄的手段了，那家伙在炼魂炉周围布了不下十道“锁魂阵”，专门吞噬游离的魂灵。这些本就神智混乱的魂，一旦撞进阵里，只会被怨气撕碎，反过来变成攻击他的武器——到时候苍玄在前，失控的魂灵在后，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架不住这种夹击。
更要命的是，他能感觉到蚀骨毒在加重。刚才被士兵打的伤口开始流脓，左腿已经麻得快没知觉，灵力像漏了的沙袋，攥得再紧也留不住。这种状态下带着一群“不定时炸弹”闯禁地，不是报仇，是送死，是把这些魂灵往火坑里再推一把。
“对不起。”小洛蹲下身，轻轻碰了碰小石头的魂体。那魂灵抖了抖，用虚影的手抓住他的裤脚，像在挽留。他的喉头发紧，想起小石头总缠着问“洛哥，你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吗”，现在这孩子的魂就在眼前，他却连带它走的底气都没有。
王婶的魂体飘了过来，虚影的手悬在他胸口——那里揣着活灵草籽。她没有冲撞，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空洞的眼里似乎藏着一丝了然。小洛突然明白，这些魂灵或许比他更清楚处境，它们的躁动不是不懂事，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他：别傻了，快走。
“我会回来的。”他掏出怀里的活灵草籽，放在王婶魂体前的泥土里，又把张叔的断刀插回尸堆旁，“等我找着解蚀骨毒的法子，等我联合了苏绾和杏颜，一定回来拆了炼魂炉，带你们去洗灵泉，让你们好好安息。”
话音刚落，雾气里的魂灵突然齐齐停顿了一瞬。王婶的魂体轻轻碰了碰草籽，张叔的魂绕着断刀转了三圈，小石头的魂则松开他的裤脚，慢慢飘回尸堆边，趴在那个像它尸体的孩子胸口。它们没有再跟着他，只是在雾里望着，像一群沉默的送行者。
小洛站起身，最后看了眼魂灵们。雾气渐浓，它们的身影越来越淡，却始终没有散去，像在守着他的承诺。他转过身，不再往禁地方向走，而是拐进芦苇荡深处——那里有条通往静心观的密道，苏绾说过，观里藏着克制幽黑瘾毒的古籍，或许能找到解蚀骨毒的线索。
后背的伤口还在疼，左腿的麻木感顺着经脉往上爬，可心里的沉重却轻了些。放弃不是逃，是把眼下的“死局”拆成日后的“活棋”。苍玄的势力再大，也挡不住他一点点攒力量：先解毒，再联合幸存者，找到炼魂炉的破绽，最后带着足够的底气回来——那时不仅要救魂灵，还要让苍玄血债血偿。
芦苇叶划过脸颊，带着雨后的湿凉。小洛摸了摸心口的流转珠，珠身的光比刚才稳了些，像是在认同他的决定。他知道，暂时放下这些魂灵，不是抛弃，是给彼此留条生路，留个重逢的机会。
“等着我。”他对着雾气的方向轻声说，脚步加快，消失在芦苇荡的深处。
尸堆上空，魂灵们还在静静盘旋。雾气里，王婶守护的草籽旁，悄悄冒出了一点嫩绿的芽，在雨后的风里，轻轻晃了晃。
芦苇荡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小洛靠在断木上，从怀里摸出枚巴掌大的青铜印。印面刻着扭曲的纹路，像无数条缠绕的血线，是他从静心观老道那里得来的“虚引印”——老道说这印能引“未尽之缘”，不到绝境不可动用。此刻掌心的温度透过青铜传来，竟比蚀骨毒的寒意更刺人。
“只能靠你了。”他用流血的指尖按住印面，净灵体残存的暖意顺着指尖注入。青铜印突然发出暗红的光，印面的纹路像活了过来，缓缓流动，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
光影在印面铺开，不是青云城的街巷，不是炼魂炉的轮廓，而是一座悬浮在血雾里的城。城墙是暗紫色的，像用凝固的血浇筑而成，墙面上爬满金色的符文，符文每闪烁一次，就有血珠从城砖的缝隙里渗出来，顺着墙根汇成溪流，在城下的黑土里开出妖异的红花。
“不灭血城……”小洛的呼吸猛地顿住。这名字像根冰针，扎进记忆深处——去年在矿洞被影卫追杀时，他就是被一个穿血袍的人所救。那人裹在猩红色的袍子里，看不清脸，只记得他指尖弹出的血线，瞬间修复了自己被锁灵甲震碎的经脉，还留下句话：“净灵体需经血淬，方能破万毒。”
当时只当是奇遇，此刻看着虚引印里的血城，才惊觉那血袍人的气息，竟和城墙上的符文一模一样——都是种带着灼热感的腥甜，像淬了火的铁，又像活物的心跳。
光影里的血城突然晃动，城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景象：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有悬浮的血珠在流动，珠子里裹着模糊的人影，像是被封印的魂灵；城中央矗立着座高塔，塔顶插着面黑旗，旗上绣的图案，正是血袍人袍角的印记——一只衔着血珠的乌鸦。
“他是血城的人？”小洛的指尖微微发颤。血袍人修复他身体时，那股力量虽霸道，却没有恶意，甚至带着种“引导”的意味，与苍玄的怨毒截然不同。可这“不灭血城”的名字，还有城墙上渗血的符文，又透着股让人不安的诡异。
虚引印的光芒突然变弱，血城的影像开始消散，只在最后一刻，印面浮现出一行血字：“血淬净灵，毒解万法。”
青铜印恢复冰冷，小洛却攥得更紧。蚀骨毒还在蔓延，苍玄的势力笼罩青云城，染坊已成废墟，他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座神秘的血城，和那个能进化他身体的血袍人。
“血淬净灵……”他低声重复，想起血袍人指尖的血线流入经脉时的灼热——那感觉和洗灵泉的循环之力不同，却同样带着“重塑”的意味。或许，破解幽黑瘾毒的关键，不在青云城的古籍里，而在这座藏着血袍人秘密的血城。
芦苇荡外传来铁卫营的马蹄声，是搜捕的人来了。小洛迅速将虚引印揣回怀里，往密道的方向钻。密道入口藏在块巨大的石板下，是以前帮老道藏草药时发现的，能直通三十里外的黑风口。
“不灭血城……”他在密道里摸索着前进，黑暗中，心口的月牙胎记突然发烫，与虚引印的余温遥相呼应。他不知道血城是救赎还是另一个陷阱，不知道血袍人是盟友还是更危险的存在，但此刻，他没有别的选择。
就像循环之道里总有意外的支流，他的路，或许注定要拐进这片血雾笼罩的城。
密道尽头透出微光，小洛加快脚步。他知道，前往不灭血城的路绝不会比对抗苍玄容易，但只要能找到解毒的方法，能攒够掀翻炼魂炉的力量，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闯一闯。
毕竟，那些在尸堆里沉默的魂灵，那些藏在草籽里的希望，还在等着他回去。而他的身体，他的净灵体，或许早就和那座血城，和那个血袍人，结下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缘。
这缘，是时候去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