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海漫过腰际时,小洛的意识还停留在山道上的触感——石阶的凉,草叶的涩,晨露沾在袖口的湿。等反应过来,四周早已换了天地:脚下是流动的光斑,头顶是漫无边际的亮,连呼吸都带着光粒的微痒,是无上境没错。
可这次的无上境,静得有些诡异。
没有熟悉的竹林,没有药圃的清香,甚至连风都带着股陌生的滞涩。小洛试着动了动,光海像有黏性的水,每走一步都带着轻微的阻力,不像往常那样随心意流转。
“怎么回事?”他皱起眉,指尖下意识按向胸口的能晶。能晶是温的,却比往常沉,像吸了太多光海的力,透着股沉甸甸的滞。他想退出去,意念刚起,就被一股柔和却强硬的力顶了回来,像撞在团棉花做的墙上。
这股力很奇怪,没有恶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留”。
小洛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光海无边无际,除了亮,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像张没被落笔的纸。可越是干净,越让人心头发紧——这不像无上境该有的样子,往常就算没有具体的场景,也该有细碎的光影碎片,是记忆的边角料。
就在这时,光海中央忽然泛起涟漪。
不是杂乱的波动,是有规律的起伏,像有人在水面上轻轻画圈。涟漪扩散开来,带动着周围的光斑,渐渐聚成一团模糊的光雾。那团雾在缓缓旋转,转速越来越快,最终凝成一道扭曲的光带,悬在半空。
这就是那股奇怪力量的形状?
小洛眯起眼。光带是半透明的,里面流动着细碎的光点,像被揉碎的星子。他试着去解读,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没有熟悉的人影,没有见过的物件,甚至连点能联想到的线索都没有,纯粹得像道自然现象。
可他能感觉到,这道光带在“观察”他。
不是人的目光,是一种更古老、更漠然的注视,像山看水,云看风,不带情绪,却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里。能晶在胸口微微发烫,像是在与这光带产生某种共鸣,却又隔着层什么,无法完全交融。
“你想做什么?”小洛开口,声音在光海里扩散开,被拉得很长,带着点回音,显得格外空旷。
光带没有回应,只是缓缓降下,停在他面前三尺处。流动的光点忽然加速,在光带中央聚成一个极小的漩涡,漩涡深处,隐隐透出些模糊的画面——不是具体的场景,是些快速闪过的色彩:青云观的灰瓦,星陨山脉的瘴气绿,阿芷布衫的浅绿,老道道袍的青……
这些色彩像被打乱的颜料,刚要成形,就又被漩涡卷走,重新化作光点。
小洛的心跳慢了半拍。他忽然明白,这股力量或许不是想伤害他,也不是想传递什么具体的信息,更像是在“校准”——校准他与无上境的联系,校准他与能晶的共鸣,甚至……校准他与这片神秘大陆的某种隐秘关联。
他想起自己无法被青云阁查到的过往,想起幽灵殿主说的“你不属于这里,却又必须留在这里”,想起那些总在耳边响起却听不懂的低语……难道这股力量,与他的“来历”有关?
光带忽然剧烈波动起来,像被什么惊扰。流动的光点变得狂躁,原本柔和的光带边缘泛起刺目的锐光,连带着周围的光海都开始震荡。小洛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躁动掀得后退半步,胸口的能晶烫得惊人,像要烧起来。
“怎么回事?”他稳住身形,灵力下意识运转,护住心脉。
就在这时,光带猛地收缩,所有流动的光点瞬间凝聚,化作一道极细的光束,快如闪电,直刺他的眉心!
小洛瞳孔骤缩,想躲,却发现身体被牢牢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那光束里没有杀意,只有纯粹的“探”,像根无形的针,要刺入他的魂魄深处。
千钧一发之际,能晶忽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形成一道半圆形的屏障,将光束挡在外面。光束撞在屏障上,发出无声的震颤,像两股势均力敌的力,在互相角力。
僵持不过片刻,光束忽然溃散,重新化作流动的光点,融入光海。那股困住他的力量也随之消失,光海开始变得透明,熟悉的失重感传来——是要回肉身了。
小洛松了口气,却又觉得怅然。刚才那瞬间,他几乎要触碰到某个答案,却被能晶拦了下来。是能晶在保护他,还是在阻止他?
意识抽离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那道光带重新化作模糊的光团,缓缓沉入光海深处,像从未出现过。
光带化作的形状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在“点头”。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线条,并非实体,更像是光的褶皱,带着古老而沉静的气息,轻轻缠上小洛的手腕、脚踝,甚至顺着呼吸钻进他的四肢百骸。
起初是微凉的触感,像浸在溪水里,随即化作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血脉漫延。他那颗因“无法离开”而焦灼跳动的心脏,竟像被这线条轻轻按住,一点点放缓了节奏。急躁感如同退潮的水,从四肢百骸里渗出去,只留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像坐在千年不变的山巅,看云卷云舒。
“这是……”小洛的声音里带着茫然,却没了之前的急切。
“时间线条。”一个声音直接响在他意识里,不辨男女,不辨老少,像风吹过空谷的回响,“没别的意思,给你添些时间。”
线条在他周身轻轻浮动,像缠绕的藤蔓,却毫无束缚感。小洛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时间”的距离仿佛被拉进了——不是寿命的简单延长,更像是感知上的拓展。他能“看见”后山的晨露需要多久才能蒸发,能“听见”远处的花开需要多少个时辰,甚至能“触摸”到自己体内死气与能晶较劲的缓慢过程,不再是模糊的紧迫感,而是清晰的、有迹可循的流动。
“你觉得生命太短暂?”那声音又问,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所以才急着出去,急着压制死气,急着找星陨戟,急着……做完那些你以为必须立刻做完的事?”
小洛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只觉得时间不够用,像手里攥着把沙,越是用力,漏得越快。死气一日不除,青云观就一日不安;星陨戟一日不到手,他就一日无法真正立足;青云阁的网,星陨山脉的刀,都在身后催着,容不得他停。
可此刻被时间线条包裹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急”,或许不只是因为事多,更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时间不够”。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一切,所以必须争分夺秒。
“好多事要做……”小洛低声说,声音里的茫然更重了,“难道不该急吗?”
时间线条轻轻颤动了一下,像在叹息。“事是做不完的。星陨戟找到了,还有死气的根源要查;死气除了,还有青云阁的纠缠要解;就算离开了神秘大陆,或许还有更遥远的路要走。”
线条忽然散开,在他面前织成一张光网,网眼里浮动着无数细碎的画面:他在后山泉眼熬药的清晨,阿芷在灶房烧火的黄昏,老道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的午后……这些被他忽略的“慢”,此刻却清晰得像就在眼前。
“给你添些时间,不是让你做更多事。”那声音渐渐淡了,“是让你知道,急与不急,时间都在走。与其被‘不够用’的念头推着跑,不如踩着自己的步子走。”
光网开始消散,时间线条像潮水般退去,只在他意识深处留下一点淡淡的余温。小洛感觉到魂魄被再次牵引,这次没有抗拒,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原来他不是怕事多,是怕来不及。可“来得及”的定义,从来不是与时间赛跑,而是与自己的节奏合拍。
失重感袭来时,小洛的心里一片清明。他好像明白了那股奇怪力量的用意——不是给了他更多寿命,而是给了他“不着急”的底气。
再次睁眼,晨露依旧,山道依旧。可小洛望着前方的泉眼,脚步却慢了下来。他甚至抬手摸了摸路边的野草,感受叶片上的纹路被晨露浸润的柔软。
事还是那些事,路还是那条路。
但他心里的“急”,已经被时间线条悄悄抚平了。
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他想。
时间既然给了他余地,他就该学着,在急流里,也能走出自己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