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八年六月,长安承天门的铜壶滴漏,仿佛被这干旱的天气所影响,突然间停止了流动,时间定格在了未时三刻。
魏征身着洗马官服,脚步匆匆地穿过朱雀大街。由于长时间的干旱,大街上的地砖已经龟裂,仿佛大地也在痛苦地呻吟。
关中地区已经连续遭受大旱三个月,就连皇城的护城河也难以幸免,河水干涸,露出了青黑色的河床,仿佛是大地的伤口。
魏征怀中紧紧揣着一份《请缓刑薄赋疏》,这份奏疏是他对当前局势的深思熟虑和对百姓苦难的深切关注。
然而,由于天气炎热,他的汗水不断渗出,浸湿了怀中的奏疏。
绢帛上的字迹在汗水的侵蚀下渐渐晕开,其中“黎民有饥色”这五个字,就像滴在宣纸上的鲜血一般,不断地扩散,越来越大,似乎在诉说着百姓们的苦难和饥饿。
终于,魏征来到了詹事府的正堂。一进门,他就听到了李建成的玉带銙撞击御案所发出的刺耳声响。
他死死地盯着奏疏上“十五税一”这四个字,仿佛要将它们看穿一般。“魏征,你可知道去年突厥入侵,陛下为了筹集军饷,已经典卖了九成的后宫珍宝?”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苦涩。
案头的《关中旱情图》上,红色的蝗灾标记从泾州一直蔓延到了华州。
魏征长揖不起,他的袍角轻轻地扫过地上裂开的青砖,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悲愤,想起了三日前在醴泉县所见到的场景。
在那个小小的县城里,老妪们只能用泥饼掺着观音土来充饥,而襁褓中的婴儿饿得连啼哭都发不出声音。
然而,在县丞府的粮仓里,新收的夏粮却正被贴上“太子府采买”的火漆封条,那鲜艳的红色,如同老妪和婴儿们的鲜血一般刺眼。
“文景之治时,”魏征的声音突然响起,穿透了堂中的死寂,“太仓之粟陈陈相因,皆因文帝‘除田租税之半’。如今陛下……”
“住口!”李建成猛地掀翻了御案,青铜香炉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一般,狠狠地砸在了《劝农图》上。
魏征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锐利,他死死地盯着太子袍袖里滑落的那封密信。这封信的蜡封上,赫然印着并州的紫星标记,正是四弟李元吉私运甲胄的铁证!
就在魏征震惊于这个发现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惊雷,震耳欲聋。
这声惊雷仿佛是上天的怒吼,震得檐角的铜铃疯狂作响,整个宫殿都似乎在颤抖。
魏征心中一紧,他想起了民间的传言:旱魃降世,必有妖孽祸乱朝纲。难道说,这封密信的出现,就是妖孽作祟的征兆吗?
正当魏征胡思乱想之际,太极殿内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李渊的怒火在殿内掀起了一场风暴,而魏征则跪在滚烫的丹墀上,承受着皇帝的怒视。
皇帝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掷向魏征,茶盏在半空中破碎,碎片如雨点般洒落在魏征的身上。
其中一片锋利的碎片,划过了魏征的额角,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滴落在他手中的奏疏上。
那奏疏上,律文“灾异赦宥”条被朱砂圈了又圈,然而,那鲜艳的红色却被厚厚的积尘所掩盖,显得黯淡无光。
“你以为朕不想放粮吗?”李渊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宫殿中响起,带着一丝无奈和愤怒。
他猛地抓起案头的漕运账簿,黄绢上“灵州粮道阻塞”六个字在他的指节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对他的一种嘲讽。
“郭逸的屯田粮卡在黄河渡口,太子说那是防备突厥的军粮!”李渊的眉头紧紧地皱起,心中的焦虑如潮水般涌上。他深知百姓们正面临着饥荒的威胁,而粮食却被卡在了关键的运输环节上。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宫娥的惊呼声。
李渊和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原来是檐角的鸱吻在烈日的暴晒下裂开了,碎块砸在了阶下的石兽头上,惊起了一群仓皇的麻雀。
然而,魏征却在这混乱的时刻突然抬起头来,他的额角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一滴鲜红的血珠,正缓缓地滴落在青砖的缝隙里。
他的眼神坚定而决绝,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外界干扰。
“陛下,灵州义仓现存粮十万石,郭逸将军已修通五条运粮暗渠!”魏征的声音在宫殿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从袖中迅速抽出半幅绢本,展开一看,正是李世民暗卫送来的《灵州屯田图》。
图上,黄河故道的支流被用红色的线条清晰地标注出来,宛如人体的血管一般,通向关中各地。
这些暗渠的存在,意味着粮食的运输将不再受到阻碍,能够顺利地抵达需要的地方。
李建成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三日前亲卫向他禀报的情景:黄河渡口出现了一支不明身份的船队,而那些船工们竟然都戴着天策府的玄色头巾!
“暗渠?”李渊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的手指直直地戳在地图上的蒲津渡标记处。那里,一个隐秘的水闸被清晰地画了出来。
“太子不是说,郭逸在修渠灌溉吗?”李渊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和不满。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殿门突然被猛地撞开。
一个浑身浴血的暗卫如旋风般冲入殿中,他的手中高举着一支雕翎箭。
这支箭的箭杆上,赫然刻着“元吉”二字,而箭羽上,则沾染着燃烧的稻草灰。
与此同时,在灵州城的都督府里,一场雨夜中的筹谋正在悄然进行。
当长安的旱情如熊熊烈火般炙烤着百官们的心脉时,灵州城的雨夜却如同一曲轻柔的乐章,轻轻地敲打着郭逸身上的甲胄。
郭逸静静地站在浑怀障故址的瞭望塔上,他的目光穿越雨幕,落在黄河支流里穿梭的运粮船上。
那些船篷下,遮盖着的并不是粟米,而是刚刚收割下来的苜蓿。
湿漉漉的草叶间,隐藏着成捆的明光铠,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参军冒雨匆匆赶来,将一封密信递给郭逸。郭逸展开密信,只见绢帛上的字迹在雨水的浸润下有些模糊,但仍能辨认出是魏征的手笔。
信中写道:“长安米价已涨至斗米千钱,而太子府却仍在大肆囤粮。”
“囤粮?”郭逸冷笑一声,心中暗自思忖。他的指尖轻轻划过瞭望塔内壁的刻痕,那是三天前突厥斥候留下的刀痕,与秦代蒙恬筑障时的凿痕竟然重叠在了一起。
这一巧合让郭逸不禁想起了李世民的密令:“关中旱情,既是天灾,亦是人祸。”
郭逸转身对身旁的亲卫吩咐道:“打开暗渠水闸,把第三批苜蓿……混着去年的陈粮运出去。”亲卫领命而去,郭逸则站在瞭望塔上,俯瞰着灵州城外的苜蓿田。
深夜,暴雨如注,灵州城外的苜蓿田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有些诡异。
苜蓿田中泛起的绿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隐藏着什么秘密。
郭逸身披蓑衣,蹲在田埂上,仔细观察着这片苜蓿田。
突然,他注意到一株苜蓿的根系异常发达,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埋在下面。
郭逸伸手轻轻拔起那株苜蓿,随着苜蓿被连根拔起,泥土中露出了半截生锈的秦弩机。
这是他处心积虑让戍卒“挖”出来的,其目的就是要坐实“屯田戍边”的表象,让人相信这里真的在进行农业生产和边疆防御。
而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暗渠开闸的轰鸣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他心里很清楚,那些混着苜蓿的陈粮,将会在三日后抵达长安城外的黑市。
而在那里,早已有魏征安排好的一群乞丐在等待着“哄抢”这些粮食。这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就在秦王府的烛影摇红之际,魏征被贬为詹事府主簿已经是第三天了。
然而,李世民的暗卫却在这个时候再次潜入了他那简陋的巷子里的居所。
这次,暗卫送来的并不是普通的粟米,而是一封用火漆密封着的密信。
火漆上印着一个奇特的标记:半朵梅花叠着半只苍鹰。这个标记显然有着特殊的含义,让人不禁对信中的内容产生了好奇。
“秦王殿下说,”暗卫压低了声音,似乎生怕被别人听到,“灵州的粮船已经过了潼关,船上装的是……带血的苜蓿。”
烛光摇曳,照亮了魏征那张严肃的脸。他缓缓地展开密信,只见里面只有八个用朱砂写成的大字:“以粮为饵,引蛇出洞”。
他的思绪突然被拉回到了十年前的瓦岗寨,那时的李密也像今天这样,用军粮作为诱饵,设下陷阱。
然而,结果却出人意料,李密中了王世充的埋伏,最终导致瓦岗寨的失败。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匣上的“秦”字,仿佛能感受到当年的情景。
这个药匣里装着的金疮药,有着特殊的香气,是因为它的药引是灵州苜蓿。
这种秘药能够让箭伤迅速愈合,是当年李世民赐给天策府死士的珍贵药物。
更鼓声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叩击声,引起了他的警觉。
魏征迅速吹灭了烛火,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前,透过微弱的月光,看到墙根下伏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乞丐。
乞丐怀里紧紧揣着一个包裹,看起来像是一幅地图。
魏征心中一动,他打开窗户,将乞丐拉进屋内。乞丐颤抖着将包裹递给他,包裹已经被污水浸透,但里面的东西却完好无损。
魏征打开包裹,里面果然是一幅《灵州屯田图》的副本。他仔细查看地图,发现黄河暗渠的入口被朱砂圈得通红,旁边还注着一行小字:“太子府税卡在此囤粮五万石”。
看到这里,魏征心中恍然大悟。原来,李世民的真正目的并不是灵州的粮食,而是太子府的贪腐证据!他一直以为李世民只是想解决粮食问题,却没想到背后隐藏着如此深的阴谋。
武德八年六月廿四,清晨的阳光洒在承天门的广场上,一群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灾民突然闯进了朝会现场。
这些灾民手中举着啃剩的观音土饼,那是他们在饥荒中唯一的食物。
他们跪在丹墀下,哭声震天,仿佛整个世界都能听到他们的哀号。
其中,有几个孩童的嘴里还塞着带血的苜蓿叶,那是从灵州粮船上散落的“诱饵”。
这些苜蓿叶原本是用来吸引灾民的,却成了他们绝望前的‘稻草’。
魏征突然从百官中走出,他的额角有一道明显的伤疤,在阳光下泛着白光,显得格外刺眼。
他快步走到李建成面前,大声说道:“陛下!臣刚从潼关回来,看见太子府的粮船正把灵州义仓的粟米……倒进黄河!”他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说完,魏征展开了一卷血书。那是被太子府税吏砍掉手指的盐商所写,上面详细记录了太子府的所作所为。
原来,太子府用三十匹战马换取了盐商的通行,却将救命粮倒入黄河,去喂养并州的私兵。
这一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官员们议论纷纷,对太子府的行为表示愤慨和谴责。而李建成则脸色苍白,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公愤,这场朝会注定会成为一场血色的风暴。
魏征忽然明白,这场旱灾从来不是天灾,而是盘根错节的权力棋局:李渊用郭逸制衡太子,李世民以屯田为饵收揽人心,而他魏征这颗棋子,最终被放在了玄武门的...生死关口。
长安城的日头终于爬上城楼,照在承天门广场未散的灾民身上。
他们啃着灵州运来的苜蓿饼,饼里掺着的不是粟米,而是郭逸故意混入的、带血的麦麸,是用戍卒伤口的血磨成的粉,只为告诉长安百姓:内陆的平安是边疆守卫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