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面人探身拉开西墙第二个木屉。

　　从里头拿出的粗麻布袋刚触桌面，一股腥焦异香便扑鼻而来。

　　初闻似铁锅干烧人血，再品竟透出鹿髓的醇厚。

　　姜夜不自觉的吞咽了口唾沫，腹中酸水在胃囊来回翻涌。

　　强压着抓向布袋的冲动：“这便是镇饥法门？”

　　傩面人十指交叠成桥：“不错，观二位懵懵懂懂，怕是初入饿殍阶段，也没个师父指点。

　　“正好我对此略懂一二，不过嘛，长明阁向来只做生意——”

　　傩面人学着姜夜的调调，拖了个尾音：“只有钱货两讫后，才有添头相赠。”

　　姜夜明白她的潜台词，问道：“这十五斤血穗金禾能吃几日？作价几何？”

　　“若只有你二人食用咒粮，可吃五天，至于价格....”

　　傩面人扫一眼姜夜手中的筹码：

　　“一张恶鬼钞可抵作百斤咒粮，剩余八十五斤....眼下楼内暂无存货，待我联络附近分楼调拨，明夜便可前来领取，如何？”

　　这价格倒是让姜夜有些意外，之前买【九泉尸蜡】都付了十五张恶鬼钞，此刻百斤“咒粮”却只需一张？

　　不过换个思路，常人一年阳寿，却只够【饿殍】买三十三天的吃食，何其昂贵！

　　“成交。”

　　姜夜屈指一弹，宝钞打着旋儿落至傩面人的手旁。

　　旋即也不急着拿那袋米，目光期待的看着对方，等待后话。

　　“买卖即成，那我接下来便为你说道说道。”

　　傩面人拿过钞票，轻巧的将其放入抽屉。

　　随后盯着姜夜，面具下的眸子似能看穿他的魂魄：

　　“世间万道，皆逃不脱一个咒字，如匠人咒，是技艺登峰造极时滋生的妄念。

　　“再说【武夫咒】，乃是筋骨熬断重塑时催生的杀劫！

　　“而你俩现在这副模样，正是武夫咒的头一关——【饿殍】。

　　“所谓【饥火烧尽凡骨，方铸噬鬼之躯】，澎湃血气赋予你驱阴魂、断妖脊的蛮力，却也腾起焚骨灼髓的饥焰！

　　“若不用咒粮缓解，除非你甘愿自封，把周身气血封进骨髓....否则，每次催动气血过后的‘饥火自焚’，都会在两个时辰内，将你这身皮囊烧成枯骨！”

　　傩面人语气说得极为惊悚，室中蜡烛陡然飘摇，有些可怖。

　　“两个时辰内？”姜夜脊背一绷，先惊后怪。

　　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从前天晚上对战鬼妇，到昨天中午拳打泼皮，再至今早准备血战稻魔时的爆发....

　　这....早就超过两个时辰了吧。

　　“不错。”

　　傩面人缓缓颔首，磷火在傩面流淌：

　　“武夫咒的关窍便是这些。

　　“至于这血穗金禾，古人云：【冥泉溉青秧，血耕孽满仓，吞尽人间厄，终伏饕餮猖】，此物不仅能解饥火，还可精进气血，只不过....”

　　屈指弹了弹袋子，内里叮当作响：“生啖如嚼铁珠，入喉即化血雾，若牙口没锻过，还是丢进沸水里煮上三滚为妙。”

　　“多谢。”

　　姜夜起身拱手，今夜这趟值当，困扰多日的饥饿，总算有了缓解之法。

　　说罢，张萱草主动扛起桌案上的米袋。

　　“那我便等明夜，再来取剩余的八十五斤咒粮了。”

　　“可。”

　　.

　　出长明阁后。

　　二人沿着泥人巷徐徐折返。

　　“纱纱...纱纱....”米袋随着步伐微微摇晃，张萱草每走几步便下意识看向肩头。

　　木工效用的点化虽消去了木魈啖人的凶性，可同有饥火翻腾，却是难以抑制。

　　见她频繁打量咒粮，姜夜脚步一顿：“要不先吃点？”

　　张萱草闻言猛咬下唇，生生压下渴望：“等回了作坊....再开袋不迟。”

　　“好。”姜夜继续前行。

　　走至巷口时，忽见两侧排列整齐的磷火灯笼。

　　到西平街了。

　　关于昨夜遭遇的十鬼出窗，下午和街坊邻居闲聊时倒是没有听到相关传闻。

　　剜心科处理挺隐秘的。

　　也不知灭完十鬼之后，他们有没有进刀把堂探查鬼物源头。

　　心中稍许思量，姜夜陡然折进腌菜铺后的窄巷，换个方向回作坊。

　　这世道，自保都颇为勉强，先顾好自己罢。

　　兼善天下，以后再说。

　　面对没钱买饼的暗门子是如此，知晓赵姓农户的遭遇亦是如此。

　　.

　　重回作坊的第一件事，煮饭。

　　哗——

　　将布袋撕开一道口子，倒入锅中，只见血穗金禾是已处理过的精白米，米粒圆润如血色珍珠，表面流转鎏金咒纹，随着米粒流出，奇异的香味彻底散开。

　　耐心地点柴生火。

　　待灶房开煮后，姜夜也没闲着。

　　叫来了壹号贰号，今天一天下来没什么空，也没帮二人修补昨夜对战李家护院时留下的刀痕。

　　取来糯米浆、熟石灰、细石英砂、桐油以及朱砂，混合做了个粘结剂。

　　随后用木匠【灌浆法】为二人处理刀痕。

　　这手法虽说并不能完全复原伤处，但至少能杜绝因此引发更严重的贯穿性断裂。

　　修补期间。

　　贰号借助油灯的光照，全神贯注盯着姜夜的动作，好像对木工挺感兴趣的。

　　“贰号看这么认真？那以后再有木人受伤，贰号负责修。”姜夜玩笑似的说道。

　　没想到贰号还当真了，在黑暗里重重点头。

　　修完两个木人，姜夜一刻不停，又操纵肆号打起了拳。

　　.

　　半个时辰后。

　　经过张萱草猛火一炷香，文火半柱香，终于煮好了血穗金禾。

　　这会锅中的味道，和没煮之前完全不同，从鹿髓的醇厚转为了一股怪异的奶香。

　　姜夜鼻子稍微嗅了嗅，就立即盛出两碗，和张萱草站在锅边大口吃了起来。

　　咕噜...咕噜....

　　红润饱满的米饭稍作咀嚼就囫囵下咽，没有配菜却依旧让二人吃的喷香。

　　腹中饥饿也立竿见影得到了满足。

　　待一干二净的空碗落下，伴随体表红雾的扩散，困扰姜夜多日的饥饿，终于褪去。

　　双拳攥紧时，力道似也有所增加，只是没有参照物尝试，不知具体增幅多少。

　　这咒粮，真是个好东西。

　　然而欣喜的思绪刚起，新的忧虑又随之而现。

　　咒粮是食物，需长期补给。

　　但通冥宝钞....并没有长期的收入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