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到大。

　　慕容麻衣天赋异禀。

　　却始终只是“慕容家的剑种”、“骄阳峰的未来道侣”、“家族联姻的牺牲品”。

　　她的价值，从来只与剑骨有关。

　　生辰？

　　无人记得。

　　伤疼？

　　无人过问。

　　她习惯了冷，习惯了痛，习惯了在无人处舔舐剑痕。

　　可眼前这个人……

　　林野的指尖还残留着擦过她嘴角的温度。

　　那温度烫得她心慌。

　　他记得她的生辰。

　　他发现了她的伤。

　　他种出了伪三品剑心草，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师姐你看。”

　　阳光洒在她身上，清冷如霜的眉眼似乎柔和了几分。

　　碗中的溏心蛋被她戳破，金黄蛋液缓缓晕开。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血也是这样晕开的。

　　那时烈阳真人说：“剑道无情，你迟早要习惯。”

　　可林野却说：

　　“师姐，生辰快乐。”

　　微风拂过，剑心草沙沙作响。

　　她垂眸看着碗中倒影，发现自己竟在笑。

　　这很危险。

　　可她却贪恋这一刻的温暖，像冻僵的旅人贪恋一簇火。

　　哪怕这火……终会灼伤她。

　　林野坐在一旁。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几日宗门里的趣事。

　　比如赵明那倒霉堂弟周熊，自从当众跳了那出“忠犬舞”后，至今不敢露面。

　　又比如司农殿的剑修悟道场如何火爆，连几位闭关多年的长老都惊动了。

　　慕容麻衣安静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她在听。

　　“对了，”

　　林野状似无意地提起，“听说王家有个叫王腾的，好像要筑基了？”

　　慕容麻衣筷子一顿，汤汁溅在衣袖上。

　　“师姐认识？”林野递过帕子。

　　“不熟。”

　　慕容麻衣接过帕子，用力擦着衣袖，仿佛那点污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

　　林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师姐，逃婚好玩吗？”

　　慕容麻衣浑身一僵。

　　“你、你怎么……”

　　“猜的。”

　　林野退后一步，笑眯眯地看着她，“师姐甘心嫁给一个不喜欢的家伙？”

　　慕容麻衣抿着唇，半晌才道：“王家势大，联姻是族中决定，我……”

　　“不喜欢就不嫁呗。”

　　林野耸耸肩，“大不了我带你私奔。”

　　“胡说八道！”

　　慕容麻衣猛地站起身，袖中剑气不受控制地溢散，将地面斩出几道细痕。

　　她慌了。

　　这是剑心不稳的征兆。

　　林野却依旧笑眯眯的，甚至故意凑近一步，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师姐，”他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你耳朵红了。”

　　“滚！”

　　她抬掌便打，却被林野一把扣住手腕。

　　掌心相贴的刹那，她体内的剑气竟诡异地安静下来。

　　就像暴风雪突然遇上一堵无形的墙。

　　慕容麻衣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的剑气天生暴烈，连烈阳真人都说过：

　　“你这丫头，剑比人凶。”

　　可现在……

　　林野的掌心温暖干燥，指腹有常年种田留下的薄茧，粗糙却莫名让人安心。

　　她本该挣开的。

　　可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术，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这不对劲。

　　这很危险。

　　可她竟然……不想松开。

　　“放手！”

　　她声音发颤，眼眶不知何时泛了红，“林野，你究竟想干什么？”

　　是质问，却更像哀求。

　　林野终于收敛笑意，认真望进她眼底：

　　“我想让师姐知道……”

　　他指尖轻轻拂过她袖口的裂痕，那里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你不必一个人扛所有事。”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她心口。

　　六岁测出剑骨那晚，慕容氏的长老摸着她的头说：

　　“麻衣，从今以后，你就是家族的剑。”

　　十二岁，她第一次杀人，烈阳真人丢给她一块帕子：

　　“擦干净，剑修不需要眼泪。”

　　十八岁，族中为她定下联姻，父亲只说了一句：

　　“王家势大……”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

　　“你疼不疼？”

　　“你累不累？”

　　“你想不想？”

　　慕容麻衣猛地抽回手，转身就走。

　　她怕再多待半息，那些压抑多年的情绪就会决堤。

　　可林野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师姐！”

　　她脚步一顿。

　　“面要凉了。”

　　就这一句。

　　没有追问，没有逼迫，甚至没有安慰。

　　只是……

　　“面要凉了”。

　　像在说：

　　“我就在这里。”

　　“你可以逃，但我会等。”

　　慕容麻衣背对着他，肩线微微发抖。

　　良久，她极轻地“嗯”了一声。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向一个人服软。

　　阳光穿过云层，剑坪上的心形剑心草银光暴涨，竟隐隐有晋升三品的趋势。

　　林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扬。

　　一时间，只有筷子碰触碗沿的轻响。

　　“我吃饱了。”

　　慕容麻衣放下碗，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谢谢。”

　　林野眨眨眼：“师姐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听清就算了！”

　　慕容麻衣瞪他，嘴角却发出一丝娇嗔。

　　气氛忽然轻松起来。

　　“其实……”

　　慕容麻衣望着远处的云海，轻声道，“我这次外出，是为了红尘历练。”

　　“历练？”

　　“若我能筑基，便可借口修炼无情剑道，推掉婚事。”

　　林野嘴角抽了抽：“然后呢？突破了吗？”

　　慕容麻衣摇头：“没有。反倒遇上血煞门的人，打了一场。”

　　她说着摸了摸袖口裂痕，眼中闪过一丝后怕，“那人剑法狠辣，若非……”

　　林野道：“师姐，其实何不直接拒绝？”

　　“嗯？”

　　“你就说……”林野一本正经，“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慕容麻衣愣住，随即脸颊绯红，一把甩开他的手：

　　“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啊。”

　　林野指了指剑坪上那颗心形剑阵，“证据确凿。”

　　“那是你胡闹！”

　　“可师姐也没拆啊。”

　　“我、我只是觉得排列成阵有助于悟剑！”

　　“是是是，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野举手投降，眼中却满是笑意。

　　慕容麻衣气鼓鼓地瞪他，却不知自己这副模样与平日清冷形象反差有多大。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剑坪上的剑心草轻轻摇曳，银光与金纹交织，宛如一颗跳动的心。

　　竹楼前，两人并肩而坐。

　　一个喋喋不休。

　　一个偶尔应声。

　　看似平常，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微风突然送来清越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