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官感觉只这一次出塞巡边，就把这辈子的心都操完了。

　　远远看着小将军与修验卿带着的骑兵队已经开始进入兵站，他终于能靠着身后的松树休息一下了。

　　一路南下，其实能不能找到正确的道路王二官自己心里也没底，上一次踏上长牙之路都是二十年多前在当时还不是总兵的安光弼麾下，奉镔龙令旨边军大举出塞清扫食人魔余孽的时候了。

　　骑兵营能穿山越岭地来到长牙之路上，其实依靠的是王二官实打实过硬的斥候本事。这几天他没日没夜地带人找路，队伍里的辎重消耗像块不断加重的巨石一样压在他心上，直到亲眼看见大路上像座袖珍小城一样的兵站，他心里这块巨石才算落了地。

　　长牙之路已经在天朝驻军的势力范围之内了，商旅行人的数量虽然不可能与内地的大路上相比，但无论是商队本身的护卫还是各兵站的巡逻队伍在面对蛮夷时都是可以依仗的助力，而且还有辎重补给。在王二官与绝大多数骑兵营官兵的心目中，能到达长牙之路就已经算正式告别了深入敌境、四下无援的险恶处境了。

　　骑兵们依然以伍为单位，打理着已经掉膘明显的战马，随时准备听令出击，但事实上此时队伍里已经不复之前凝重的氛围，隐约能听到低声谈笑的声音了。

　　西下残阳将晚霞洒进树林，在骑兵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王二官看着兵站门口隐隐围成阵势，控制了大门的骑兵队伍怔怔出神，心想保不齐还真是个搞副业的驻军百总叫小将军他们逮了个正着，估计一会儿还得动手。

　　不过他没觉得情势会严重到需要他们这批伏兵派上用场的地步，王二官对于前队兄弟们的身手有十足的信心。本来就人数将近两倍于对方，挑头的还有小将军和修验卿两位搭配着擒贼先擒王，王二官实在是很难想象就凭一帮蹲在兵站里站岗的地方驻军，拿什么跟小将军斗。

　　况且抓的是贪赃枉法的主官，跟底下的士卒又没关系，八成龙裔修验卿的牌子一亮出来这些老兵油子就该立刻反水，把自己的上官囫囵个绑起来了。

　　不过王二官还是站了起来，朝着身后的几个伍长摆摆手，打出准备上马的手势。

　　靠得比较近的几队骑兵在命令下率先做好了准备，王二官看着已经稀疏了很多的冲锋阵型，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

　　八百骑兵出塞，如今连伤员都算上也就剩四百二三十人，装箭矢、弓弦的箭筒鞍袋基本都见了底，就连马槊都快要损耗殆尽，只剩下一百来根，此时被集中装备在了王二官的后队里。骑兵们已经很疲惫了，完全是硬撑着一口气跟到现在，王二官现在只希望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否则战斗力大打折扣的骑兵营很难说是否还有能力继续作战。

　　“王把总！有情况，您得来看一眼。”

　　王二官皱着眉扭头看向跑来报信的骑兵，挥手示意身后的伍长盯紧了兵站的情况，跟着骑兵走进了密林。骑兵一边领路，一边很简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刚有个兄弟往林子去解手，发现了一处面积不小的空地，土面都是新的，应该是有人翻过。他拿腰刀挖了挖，发现是处乱葬岗......就这，您看这里。”

　　这是片大概百来步长宽的空地，说是空地，其实依然处于林间树下，只是地面尤其干净。除了些许落叶以外，新翻过的地面上全无杂草灌木，浮土之间随处可见暴露的树根。

　　三个骑兵围着个土坑，里面清晰可见一具身穿山民破烂装束的男性尸体，王二官拿腰刀稍微扒拉了一下，发现这尸体底下还压着其它尸体。在他的授意下，几个骑兵挖开了旁边的地面，地上都是些松散的浮土，只拿腰刀扫一扫，大片大片的土壤就被赶到了一边，露出了底下埋藏着的秘密。

　　山民盗匪、孬不拉地精、剑齿兽、西方商人和佣兵、鼠人......几个骑兵只稍微扫开了一丈见方的地面，王二官就在层层叠叠的尸堆中辨认出了这些不同的种类。他皱着眉在山民的尸体边蹲了下来，按理说这些“人”丢了性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就算秋季山中气温没那么高，埋在底下的尸体也该腐烂得不成样子了。

　　然而王二官用腰刀的刀尖戳了戳山民尸体毫无血色、苍白发青的皮肤，颇使了些力气才在皮革一般坚韧的尸体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一点也看不出来有腐烂的迹象。

　　他站起了身，望着这片相当大的空地，陷入了沉默。

　　“把总，这底下全是，怎么弄？”

　　“什么怎么弄？死都死了，给人埋回去，先回队里，等小将军跟修验卿忙完了，我给他们说。”

　　王二官转身往队里走去，起码困扰了大家一路的问题现在有了初步的答案。至于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又是谁埋在这里，只要那几个地方军官的“副业”没过分到被修验卿就地正法，他相信会有解释的。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而刺耳的尖啸声穿过了整个树林，把几个骑兵吓了一跳，一把就抽出了腰刀。即使是最经验丰富，见惯了各式各样野兽、异族的王二官也无法用语言描述这种刺耳的尖啸声的恶毒。

　　骑兵们突然就理解了百姓吓唬小孩子那些志怪故事里，索命的冤魂令人发指的尖叫大概听起来是个什么感觉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声凄厉的尖啸来得快去得也快，却无比清晰，就仿佛尖叫的怪物就在身边，几个人紧张地举着刀子，盯着只有风声的树林，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王二官心说不好，小将军和修验卿还在兵站里抓人呢，这鬼叫保不齐就是什么邪物作祟，他们需要赶紧组织好骑兵队，做接应准备。可还没等他招呼人往回跑，身后传来了其他骑兵一惊一乍的大叫声，王二官满腹惊疑地回过了头去，然后就看到了一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光景。

　　正片空地都在震动，落叶被活动的土堆推开。有什么活物在地面之下蠕动，将满地浮土拱出了各种各样的形状。

　　王二官惊恐地看着那具坑里的山民尸体，它居然睁开了眼睛！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幽蓝的光像两团鬼火，在尸体双眼之中跳动。仿佛是死的时间长了还不太习惯身躯该如何活动，这活过来的死人正尝试着活动着手和脚，僵硬地试图坐起身来。

　　四个边军汉子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瞪大了眼睛，看着从土坑里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的僵尸。广大的空地上，一只只同样苍白发青的人手、爪子从地下中伸了出来，使劲扣抓着泥土，试图将自己从乱葬岗中拔出来。

　　断了半个脖子的孬不拉地精，被开膛破肚的商人，下半身消失无踪、只能在地面上爬行的鼠人，亡者们虚假的生命被从另一个世界召回，困在原来的躯壳之中，心里只剩下对生者的憎恨和嗜血的渴望。数不清的僵尸将目光投向了在场的四个活人，发出了嘈杂嘶哑的咆哮。

　　“我草！快跑啊！”

　　王二官汗毛倒竖，拉了一把身边还在发愣的骑兵，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