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沙盘占据着厅堂中央，代表凡尔登突出部的黏土和铁丝网模型在吊灯下显得格外突兀。

　　空气凝重得如同凡尔登战壕里的泥浆，混合着高级雪茄的烟雾和一种关于权力与命运博弈的紧张感。

　　霞飞元帅庞大的身躯陷在主位的扶手椅中，指节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他麾下代表高卢最强战力的陆军部队。

　　“……综上所述，索姆河方向的集结已经完成百分之七十。不列颠方面承诺的部队和新式装备正源源不断抵达。”

　　“这是我们打破僵局，将汉斯人逐出高卢国土的最佳，也是唯一的机会！”

　　“任何分散我们注意力和宝贵预备队的行动，都是对战略全局的犯罪！”

　　“凡尔登？那是一个坚固的要塞，一个堡垒群！汉斯人啃不动的硬骨头。”

　　“他们在那里的任何动作，无非是牵制，是垂死挣扎，妄图干扰我们致命一击的节奏！”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围坐的高级参谋和集团军司令们，最终刻意停留在凡尔登方向集团军代表那焦虑的脸上。

　　卡里元帅，高卢中央集团军司令，负责整个高卢东部防区。

　　此刻他的面容无比凝重，就在前天，凡尔登遭受过一次火力侦察，整个防线差点崩溃。

　　若不是14师顶住了杜奥蒙堡侧翼，不然这座号称高卢最坚固的要塞就要陷落了。

　　而他的部队将无险可守，彻底溃散，到时候就算被霞飞送上军事法庭都洗刷不了他的罪孽了。

　　就在他以为凡尔登马上将迎来战火，开始筹备战争时。

　　卡里突然接到霞飞的诏令，没办法，他只好火速赶赴总司令部参与这场战略会议。

　　结果参会前遭到各种冷眼，会议内容更是让他如坐针毡。

　　“........至于某些来自凡尔登前线的警告......”

　　霞飞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勇气可嘉，但前线指挥官，过度解读局部冲突，甚至臆测汉斯最高统帅部的战略意图，只会徒增混乱。”

　　“维克托上校过去的表现确实亮眼，但前线的环境过于残酷，神经时刻紧绷也是人之常情。”

　　“考虑到他为共和国立下的赫赫战功，也为了让他能更好地恢复状态，我决定调任王道将军至里昂后勤司令部，负责协调新装备的接收与分配。”

　　“这是个重要的岗位，也能让他暂时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前线……”

　　话音未落，作战厅沉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发出一声巨响，打断了霞飞的部署。

　　门口，站着拄着手杖的陆军部长加利埃尼将军。

　　他身形瘦削，面容冷峻，军服笔挺，眼神锐利如鹰。

　　在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面色不虞的陆军部高级官员。

　　加利埃尼的目光直刺霞飞，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大厅。

　　“元帅阁下，召开如此重要甚至关乎整个西线命运的战略会议，陆军部竟然没有收到任何正式通知？”

　　“难道总司令部已经独立于陆军部之外行事了吗？还是说，您认为中央集团军数十万将士的生死，以及整个高卢的安危，不值得陆军部知情？”

　　大厅内瞬间死寂。参谋们屏住了呼吸，几位司令官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霞飞与加利埃尼的矛盾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在最高决策会议上爆发冲突，还是第一次。

　　霞飞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强压着怒火，沉声道。

　　“加利埃尼将军，会议正在进行关键部署。总司令部有权根据前线态势召开紧急会议。至于通知程序，或有疏漏，但绝非刻意……”

　　“疏漏？”

　　加利埃尼拄着手杖，一步步走进大厅，每一步都像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还是您认为，陆军部对您‘索姆河唯一论’的质疑，会妨碍您把凡尔登变成孤岛的战略？”

　　他停在沙盘前，指着凡尔登堡垒群。

　　“各种情报显示，法金汉把目标锁定凡尔登。”

　　“你调走维克托，是怕他的声音干扰你孤注一掷的豪赌？还是怕他回到巴黎，让更多人看清凡尔登的危险？！”

　　早在推门前，加利埃尼早已默默听完了霞飞的侃侃而谈。

　　当他得知霞飞想进一步打压王道，甚至要把他调离前线当个后勤押运官后，心中那股油然而生的正义彻底压抑不住了。

　　“够了！”

　　霞飞猛地拍案而起，庞大的身躯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加利埃尼！这里是总司令部，不是你质疑统帅权威的地方！索姆河才是决胜之地！把预备队填进凡尔登那个无底洞，才是真正的犯罪！”

　　“维克托？他只是一个副师长！他的职责是守好阵地，不是妄议最高战略！”

　　对于霞飞来说，无法控制的事物最为危险。

　　早在第二次阿图瓦战役，王道第一次违抗自己命令没有发动进攻后，他就突然意识到王道是个非常烫手的山芋。

　　过去他还是籍籍无名的大头兵时，霞飞十分欣赏他，加上普尔谢鲁的大力推荐，一度让他成为自己身边的红人。

　　但当王道以阿方斯.罗斯柴尔德义子身份与普鲁沃斯特千金订婚，再到射击协调器的偷偷问世，绕开了他这个直属上级。

　　霞飞就明白，如今的王道已经严重威胁到他的权力，倘若任由他发展，很有可能整个军界都将大洗牌。

　　能被罗斯柴尔德家族看中，加以投资的人又有什么好心思呢？

　　但实际上，王道的种种行为难道不是因为霞飞的一再强行和傲慢酿成的吗？

　　阿图瓦战役，装甲部队的补给已经彻底枯竭，部队已经连续战斗几天几夜，这个时候下令进军，根本是霞飞的痴心妄想。

　　士兵们为了什么？为了让在你官袍上多绣一笔功绩吗？

　　与罗斯柴尔德合作这件事，最早还是为了研发坦克，阿方斯和霞飞的暗中合作促成的吧。

　　当时王道第一次被邀请过去，还很意外有些不愿意。

　　直到后来二者因为坦克的利益绑定过深加上霞飞的大清洗引发的恐慌，这才促使王道只能依附家族才能保护埃米莉一家。

　　因此，霞飞的言论完全是贼喊捉贼，本末倒置。

　　作为在权力圈子玩了这么多年的人精，这些道理他心里当然清楚。

　　所谓，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但是能做到像他这样，脸不红心不跳，也是真有本事。

　　“最高战略？”

　　此刻听到霞飞的狂傲言论，加利埃尼的火气也上来了，他毫不退缩声音冰冷。

　　“如果最高战略是建立在忽视致命威胁的基础上，那它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陆军部绝不会坐视凡尔登被当作弃子！也绝不会容忍一位在前线立下赫赫战功，洞悉敌人意图的将领被放逐！”

　　“凡尔登的增援和物资，必须优先保障！”

　　作为创造了马恩河奇迹的爱国者，加利埃尼。

　　可以说是将家国情怀摆在最前面的军界高层，凡是对共和国有利的他绝对支持，凡是不利的坚决抹杀。

　　王道作为军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他早就在关注，通过一系列观察，加利埃尼敏锐的意识到他并非是霞飞那种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强硬鹰派。

　　更像是和他一样，以大局为重的知性者。

　　由于射击协调器的缘故，他终于与王道搭上关系。

　　趁着霞飞与之产生裂隙期间快速拉拢，如今王道，于公于私，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此时的战略会议上，两位高卢军界的巨擘，如同两头愤怒的雄狮，隔着沙盘怒目而视。

　　一个代表着集中力量，寻求决定性突破的进攻派意志。

　　另一个则代表着审慎防御，警惕侧翼致命威胁的保守派立场。

　　空气中仿佛有电火花在噼啪作响。

　　参谋们噤若寒蝉，无人敢插话。

　　会议陷入了彻底的僵局。

　　霞飞以统帅权威强行压制，但加利埃尼手握陆军部的制度性权力，寸步不让。

　　随后的几天，会议变成了无休止的争吵和扯皮。

　　霞飞固执地推进着索姆河战役的最终计划，不断压缩着分配给凡尔登方向的资源份额。

　　加利埃尼则利用一切程序性手段拖延和阻挠，并不断将关于凡尔登防御薄弱环节和汉斯部队异常集结的报告甩到会议桌上。

　　僵持消耗着所有人的精力。

　　霞飞疲惫中带着一丝狠厉，他几乎决定不顾一切，强行推动索姆河战役提前发动，用既成事实压垮所有反对声音。

　　终于在第三天，会议尾声。

　　霞飞似乎耗尽了耐心，准备强行宣布散会并签署索姆河战役启动令。

　　他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先生们，无谓的争论该结束了！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我命令……”

　　“报告！加急战报！凡尔登方向！”

　　一名通讯参谋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奔跑而嘶哑变形。

　　他手中挥舞的电报纸，像一片催命的符咒。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霞飞的话戛然而止，心头猛地一沉。

　　加利埃尼则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杖。

　　通讯参谋甚至顾不上敬礼，声音颤抖地念道。

　　“……凌晨四时三十分，汉斯发动前所未有之猛烈炮击！重点覆盖默兹河东岸！”

　　“炮火密度远超此前任何一次！初步判断，使用了包括超大口径攻城炮在内之全部重炮！”

　　“炮击持续四小时后，汉斯步兵在毒气掩护下，于多个地段发起大规模突击！”

　　“凡尔登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