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武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之后不久,他和边疆一前一后被带到一个安静的院子。院内有一间卧室,一间客厅,厨房卫浴也一应俱全。竹心笔直地坐在院中一把藤木椅上。
“这是要把我们软禁吗?是不是太急了。”边疆似笑非笑地端起茶杯,吹了口气,狠狠喝了一口。
郑武放下空杯,以一种近乎夸张地方式咳了几声,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出另一副画面。
画面中的他听到这句话,一边乐一边打开度娘地图,看到自己还没出三环,又扫视着这间150平米的大院。如果这是软禁,那它最好长久一点,比如70年什么的。
画面勾勒完毕,郑武确认现在的自己感受不到任何快乐。他半睁着双眼,维持呆滞的目光。此刻的他只想做一具意识上的尸体,继续沉浸在之前梦境的余音中。
“这苦丁茶一点都不苦,陈了吧。”边疆撂下茶杯,把茶“咕噜噜”吐到地上。
“我来传达执委会的意见。”竹心手握茶壶,将三人的杯子逐一续满。
“你们有三天时间在这里讨论共梦的内容。之后会在总部召开关于双星计划的御前会议。”
郑武和边疆两个人怔了一下,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
沉溺情绪是人之常情,跳出沉溺的方式是另一种沉溺——比如对6.18谜题的追问。现在坐在对面的边疆正好握有揭开谜题的钥匙。郑武的余光克制地移向边疆,这个家伙的精神状态并不好,看来也没少被共梦折磨。对了,他还是个新手,没经过任何测试就进入共梦,也是作得一手好死......
等等,一个新手是怎么在共梦里活下来的?和在座的各位测梦师相比,边疆的表现过于亮眼了。
这种亦敌亦友的心态让郑武暂时摆脱了对于上个共梦的沉浸感,能够正常投入到当前的任务里。三天时间能做不少事,解决不少问题。
“如果你们没什么问题,我就回去了。”竹心看着手中的茶杯,面色沉静。
“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边疆的目光变得敏锐,他似乎感到了什么。
“都在计划之中。”竹心神色如故,微闭双眼道。
“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边疆几乎站了起来,手脚有些颤抖。
听到“那个女人”四个字,郑武面露疑惑。竹心的目光在边疆身上停顿了一会儿,举起茶杯,将杯中茶饮慢慢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们两个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现在意识边疆的每个人都身处于迷雾之中,你们的任务是在三天内提供足够的信息,帮他人理清思路,拨开迷雾。”
“梦镜芯片的耗损度接近90%了吧。”边疆剑眉微皱,并不买账。
“硬件的问题就从硬件方面着手,无论是内部途径还是外部渠道,但这些都不是你现在应该关注的事情。”
“现在我们的脖子被硬件卡住了,不关注这个问题,难道去关注理论问题吗?”边疆一声冷笑,撇去茶杯里苦丁的根须。
“理论问题有我们这群的老家伙......实践的问题,你们两个给我顶住了。”竹心的话里没有情绪语气,但在听者耳里分量很重。
“我是研发人员。”边疆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
“研发人员也可以做多面手。你不是一直在为此做准备吗,现在想退场了?”竹心冷眼看着边疆,等待对方的答复。
“......”边疆微微颔首,不再说话。作为一个理性的人,他知道该如何体面地回避自己的软肋,尤其是自己的心思被竹心这样的人看透时。
“如果你顶不住,我带你一起去吃牢饭。”竹心并没有穷追猛打,而是留下一句话后缓缓起身离开了院子,留下无话可说的两个年轻人。
看着竹心远去的背影,边疆的眉眼中闪过一瞬的敬畏与迷惘,这个微表情被坐在一旁的郑武捕捉到,并在心中暗暗自嘲了一句。
我们的伤痕和他的境遇相比简直一文不值。
“干活去。”边疆站起身,向客厅走去。
“吃饱饭才有底气。”郑武看着对面的空茶杯,无来由地说了句话。
“你会吗?”边疆剑眉宇上挑,表示怀疑。
“如果你不会,就过来打下手。”郑武伸了个懒腰,起身向厨房走去。
边疆哼了一声,跟在郑武身后,步入厨房。
没过多久,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剁刀声和噼里啪啦的炒菜声,心事重重的两个人在美食的刺激下胃口大开,完成了沟通前的心理建设。
作为在各自领域混迹多年的成年人,郑武和边疆有着一套各自做事的方法论,因此很乐观地认为复盘二人共梦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尤其是在酒足饭饱后这种乐观情绪又被放大不少。可当他们来到客厅,面对面坐在茶几两侧时,却一句话说不出来。一个人面对真实的自己尚且需要足够的勇气和耐心,何况是两个差异极大且又不算熟悉的人。
天不早了,干脆睡觉吧。
第一天,两人很默契地避开了各自的时间表,做饭,吃饭,睡觉。
第二天,虽然面对面,但依旧没有想说问题的意思。于是,做饭,吃饭,睡觉
第三天清晨,郑武打开平板,看到日期后吓了一跳,在备忘录里打了一行字。
郑武啊郑武!你怎么能如此堕落?教授的话言犹在耳,三天之约转瞬即逝。是时候正正自己了!
写完字,郑武对着平板发了会儿呆,看到客厅的门迟迟没有打开,于是很自然地钻进了厨房......
做饭,吃饭,睡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郑武看到边疆正在沙发的另一侧坐着,一旁的垃圾桶里被各种颜色的方便面纸筒填满。
“吃好了?”郑武主动走上前去,问了一句。
边疆嗯了一声,郑武将平板直接拍到对方面前。
“吃完了就干活吧。”
边疆耸了耸肩,旋即问道:“你想从哪个模块开始?”
郑武听了,走到对方面前的沙发边坐下来,摆出一副好好说话的样子道:
“边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自己大概是被之前竹教授的一番话唬住了。”
“不是讨论共梦么?为什么要扯到老头子?老头子都走了两天了,你这脑回路也是清奇。”边疆冷笑一声,下意识摸了摸头顶上干瘪的纱布。
“竹教授给了我远超预期的承诺,导致我压力倍增。我在意识上认为自己必须做到与之匹配的程度,否则就会辜负他的预期。你觉得,他的话对于我来说,是利是弊?”
这句话让边疆一愣,他虽然对竹心的来访有些微词,可更多是出于对竹心本人的抵触而非提议本身。如果那些提议出自他人之口,自己再如何抵触,最后还是会选择接受。
“我不是你,没办法替代你做判断。”边疆说完,又把自己头上的纱布正了正。
“你的头是怎么弄的?挂彩啦?”见边疆防御心起,郑武换了个话题。
“听2号引导员说是离开梦境时撞到了旁边的柜角。这帮人可真是,干事不让人省心......”边疆看了看郑武,把头转向右侧的窗户。
郑武突然有种在做心理咨询的既视感,只不过现在他扮演的对象从来访者变成了咨询师。但是这样自己是没办法认真讨论梦境的,还是要尽快切入主题才行——无论是关于6.18事件还是共梦。
“在进入共梦的讨论之前,我们需要把之前的旧账算一算——这对我很重要。”郑武拿出平板,在上面写下“6.18”三个数字后继续道:
“我想知道这件事对你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边疆听后,先是一愣,继而注视着郑武,看样子像是在思考,直到郑武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才轻抚前额,压低嗓音道: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从没有意识梦经验的人自愿参加共梦实验呢?”
“你不仅做过前期调查,而且在监视我的过程中发现了让你下定决心的东西,虽然我没办法说清那究竟是什么,但它一定与一个我的梦有关。”
“听起来你已经发现自己那天的可疑之处了,这点很值得认可。”边疆的面容渐渐伸展,刚才的紧绷感和防御模式变成了一种对寻求真相的渴望表情。他没有等郑武回应,而是继续说道:
“巧合的是,我在6月18日19点到23点也做了个梦,你不仅出现在了那个梦里,还惹了些麻烦。”
“的确惹到了麻烦。我不仅梦游出家,还倒在了邻居种的花圃里,以至于没人敢来救我......直到被楼下的门卫发现。”郑武不假思索地回应了对方,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偏离了问题的核心。
一个关于两个人的梦。顺着这个想法,郑武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异乎寻常但符合推理的猜想。过了一阵,他挠了挠头,表情严肃地开口道:
“你是不是怀疑我们两个在那天进入了同一个梦?”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郑武的脊背生发出些许寒意,他看向边疆,对方的表情如常,只是左侧的面颊微微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