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予又说:“阮辞,难道这世上除了他顾祈,就再也没有可以让你留恋的人了么?若是如此,那当初在华虚殿上你不惜与他决裂,也要从他手上抢回我们的命算什么?”
他的大手握着阮辞的手,手上冰凉,血迹模糊。
谢清予道:“你并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陪着。即便我们和他相比算不得什么,那顾昀呢?顾昀是你和他的孩子,你总不至于丢下他不管不问!”
快马驰骋入宫门时,他的声音犹在耳边:“阮辞,顾昀是他留给你的念想,你也要把他也放弃了吗?”
阮辞病下了。
在她病中数日,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总能看见顾昀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照顾。
顾昀拿着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给她掖被角,给她喂汤药。他才五岁,可是他事事都做。
大多数时候阮辞都闭着眼,尽管她是醒着的。因为她不想看见顾昀这个样子,让她发现她在这个人世还有让她留恋的人,让她想走去找顾祈,也会走得不安心。
顾昀很憔悴,每天起得早睡得晚,皆是守着阮辞。他知道阮辞醒着的时候,便会讲故事给她听,又或者读书给她听。
顾昀故事讲到一半,极少的时候,阮辞也会轻声问一句:“后来呢?”
这样总能很大地鼓舞顾昀,继续讲更多的故事。
月圆的时候,阮辞想出来看看月亮。
若灵和周氏把贵妃榻搬了出来,她身上围着毯子,微仰着头。
顾昀在旁边陪着她。
阮辞将随身佩戴的竹笛取下,对顾昀道:“知道吗,这是你爹当年赠给我的定情之物。”
经过岁月沉淀,竹笛打磨得光滑,上面镌刻的纹路已经渐渐不清晰了。但她还是爱不释手。
“以前听你爹说,当初赠给我这小笛的时候,是希望我能吹响它,他才能常常到我身边来。”
阮辞苍白地笑着,“现如今我再吹响,也不知他是否能够听得见。”
她是多希望顾祈能够听得见。
后来阮辞一直吹奏这竹笛,若是顾昀不叫停,她兴许能吹一整个晚上。
顾昀舍不得打断她,他听着幽幽竹笛声,凄凉地望着湖里平静的水。
后来不经意间看见,有猩红的液体顺着竹笛缓缓往下淌,染红了阮辞的指尖,滴落到裙子上,绽成了梅花。
阮辞无所察觉,手指依然轻轻拨动着笛孔。
那时一向安静的顾昀害怕极了,他爬到贵妃榻上,大声叫她停下。顾昀的眼泪落在阮辞的脸上,她吹得断断续续,可是在把那首曲子吹完以前,她不能够停下,那样顾祈听不完整怎么办。
竹笛孔里满是她的血。
太和宫里乱做一团,若灵六神无主地一股脑冲出去叫太医。
周氏连忙把她给抱进了寝宫里。
阮辞在床上躺下,伸手摸摸顾昀的脸,道:“我无事,不哭。”
阮辞郁结于心,不是那么容易能好起来的。太医让她必须要好好调养身体,于是朝廷歇朝一月,给她安心养病。
养了一段时日,身体反反复复,总也不能痊愈。朝中虽歇了早朝,阮辞得空还是要看看折子、处理政事。
顾昀怕她劳力伤神,便拿着折子读给她听。
温霁月在各处淘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第一时间往太和宫里送。不仅如此,陆景和谢清予也常常往太和宫走动,羽舜当然也不会闲着,哪儿热闹便往哪儿凑。
羽舜跟陆景他们不对盘,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吵吵也好,起码太和宫不那么冷清,表面上看起来会热闹一些。
阮辞精神恹恹,除了睡觉休息便是听顾昀读折子。后来顾昀再给她讲故事的时候,她也不会再问然后了。
她没有继续生活下去的趣致,或许并不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一阶段里好起来。活着,于她往后一生也不过是场煎熬;她甚至有些希望自己能在这一场病里结束。
阮辞一度痛恨过这样的自己——有一个人为你付出了一生,到最后却不得善报,你凭什么?为什么要死的人是他,而不是你?
她便装着这样的心事,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有一天,顾昀在她床前晕厥摔倒在地,阮辞才有种如梦初醒的恍惚感觉。
没想到女君的身体还没好,大皇子又相继病下了。
大家都顾着照顾阮辞,忽略了阮辞床前照顾的顾昀。等发现的时候,顾昀也发起了烧。
太医说,孩子的身体还嫩,不如大人那般坚强。许是之前每天守着阮辞,休息不足、饮食马虎,不当心才着凉伤寒了。
照顾昀烧热的情况,他的伤寒是持续加重的,先前一两天应该就已经感到不舒服了,只是他自己忍着,一声不吭的。
当阮辞抱着顾昀热烘烘的身体时,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痛得麻木了,却发现还可以更痛。
她已经失去顾祈了,才幡然醒悟,他们的孩子不可以再有事。她从没有想过要放弃他,偏偏为什么会这样呢?
顾昀得了风寒,怕引起其他人感染,不能再和阮辞待在一间寝宫里。周氏按照太医的嘱咐,把顾昀送回他自己的房间去,这是为了顾昀好也是为了阮辞好。
太医在隔壁给顾昀退烧,阮辞脸色惨白地靠在床头。
若灵拭泪道:“皇上快些好起来吧,皇上好起来了才能去照顾阿昀啊。”
听说顾昀迷迷糊糊地一直呓语,这次病得严重。阮辞披衣下床,谁也劝不住,便跌跌撞撞往顾昀的房中去。
她趴在顾昀床边,把他抱在怀里,诓哄着道:“别怕,阿昀别怕,娘在这里……”
顾昀很难受,紧紧揪着阮辞的衣裳,乱七八糟地道:“我不想让爹把娘也带走,娘硬要走的话,就把我也一起带走……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房中太医和一干宫人,无不闻言潸然。
阮辞眼泪从眼窝里涌出,顺着鼻尖落在顾昀的小衣裳上,喃喃道:“娘不走,娘就在这儿,我们谁都不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