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鹏飞调度有方，“我们的故事”过完年不到一个月粉丝又涨了。

　　短短几个月，飞雅工作室的第一个账号“我们的故事”已从小白账号成长为腰部账号，一切顺利得令人不敢相信。

　　如今，只要谈起短视频相关话题，雅意就浮想联翩，幻想着依靠短视频创作走向财富自由的美好生活。尽管前些日子经济上蒙受了一点损失，但她只短暂低落了几天，眼下已完全将刘启明抛诸脑后。

　　这天班后，雅意和丁鹏飞约在一家川菜馆。雅意刚坐下不久，丁鹏飞就飘然而至。他扎着小辫，脚步生风，动作敏捷，那股神气似乎在宣告：鄙人马上就要走上人生巅峰！

　　他刚坐稳，就问雅意想吃什么，随便点他请客，接着把菜单往雅意身边一推，朝收银台大喊：“服务员，点菜！”动作潇洒，声音洪亮，毫不拖泥带水。待服务员过来，他大点一通，直到雅意嚷着“剩菜你必须一个人打包带回家”才罢休。

　　矿泉水现煮的五常大米饭软糯甘甜，就着水煮牛肉、火烧辣子鸡、油渣炒菜心、酸菜鱼，两人吃得满头大汗，大呼过瘾！

　　“妈呀，好饱。”雅意从包里抽出纸巾抹了抹嘴。

　　“人逢喜事精神爽，饭都多吃两碗。”丁鹏飞打了个饱嗝，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两人的小方桌上堆满杯碟碗盏，骨瓷餐具在莹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分外轻盈透亮。正值用餐高峰，每张桌子都挤满了人，个个油光满面，几个小朋友在餐厅里追逐嬉戏。

　　“我说，咱现在势头正猛，可千万别停下。你平时没事多琢磨些剧情存着，等这个账号过了十万粉丝门槛，再做个新号。新号用老号的广告费招人做，两个号同时发展，赚双倍的钱。雅意，咋样？”

　　“我当然没话说，都听你的。一分钱推广费没花，能做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来来来，以茶代酒干一杯！”

　　“财运亨通！”丁鹏飞红着脸憋出这几个字。

　　“加一！‘我们的故事’没有你不行，以后就辛苦你了。”雅意碰了碰丁鹏飞的杯子。

　　雅意头一回感到生活如此富有情趣。只要想到自己正处于事业上升期，过去的失败都将成为历史，心头就掠过一阵狂喜。等粉丝过百万了，她要卖课，教别人写故事脚本。回忆起小时候遭家人冷落嫌弃，多用点肥皂都要被骂，雅意释然地耸了耸肩——那会儿，他们断定她这辈子没出息，大人稍不顺心就对她非打即骂。现在的小小成功，让她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掌控感。

　　雅意拍短视频的事不胫而走，连几年前服务过的客户公司都打电话询问情况。雅意倒是大方，一五一十分享心得体会，当然，关于视频创意，她用“多观察、多发现”“多跟朋友聊天找灵感”之类的空话敷衍过去。彼此都是聪明人，知道雅意不愿透露实战技巧，便知趣地不再追问。

　　其中一家叫“华彩”的装饰公司过去对雅意印象不错，听说她的短视频账号涨粉很快，有心拉拢她入职。老板很年轻，人品也不错，但公司上下都有加班风气，哪天准时下班，就像战场上的逃兵，内心惴惴不安。虽然雅意现在的公司并非十全十美，但至少不加班，她比较满意；再者，换环境又得重新适应，权衡之下不划算。不过雅意突然想到，钟伶俐不是在找工作吗？刚好问问华彩行政岗有无空缺。华彩的曾总只说不确定，有的话再联系雅意。

　　等着工作找上门，得等多久？于是雅意开始在各大APP上留意适合钟伶俐的岗位。这年头，大学毕业生遍地都是，即使基础岗位，企业也偏向年轻应届生。其他风险较大的公司倒是随意，但后续麻烦多，风险太高。如果没有稳定岗位，雅意不敢贸然让钟伶俐大老远来龙城上班。

　　想到这，雅意给自己倒了一杯奶啤。上次在便利店无意间买了一瓶尝鲜，谁知竟迷上了这种非奶非酒的饮品。闲暇时打开冰箱来一罐，趿着拖鞋走到阳台上，一边喝一边看远处的市景，将自己隔离在城市的喧嚣之外。

　　喝完奶啤，她习惯性地用手指将罐子捏扁，扔进一个装饮料瓶、废纸箱的黑色塑料袋。等袋子装满，就提到楼下垃圾桶旁，方便拾荒人捡走。雅意小时候也拎着袋子走街串巷捡过废品，而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父母把钱看得极重，赌钱、装大方、买名牌都没问题，但给雅意用就绝对不行。上小学和初中时，雅意几乎没有零用钱，除了极少的文具开支，大部分时间只能眼红别人吃喝玩乐。穷到一包酸梅粉都吃不起，同学们买零食时只能在旁边咽口水的份，更别说买玩具或去游乐场嬉戏。难得买件新衣服，也不能挑款式，什么便宜买什么，最好买大两个码，今年穿完明年穿。

　　上高中后，雅意死活要去邻市读书，美名其曰不想给爸妈添麻烦，其实是为了离家后手里的那点生活费。雅意的父母常常无意识地刻薄儿女，觉得钱用得越少就越懂事，最好不吃不喝年年考第一。一旦在电视里看到父母双亡却半夜苦读的孩子，就引为知己：“你看，人家无父无母照样考大学。要什么课外辅导书？能考上的人没老师教也能上清北，像你这种没用的人就算上了大学也是浪费。人家还长得俊，又高又漂亮，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啊……”言下之意，长身体不需要营养，靠意志力就行；学习也不需要助力，牺牲睡眠时间就能弥补一切。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雅意的父亲母亲彼此认同对方的思想，一再强化内心的执念，不管这套逻辑多可笑，都成了不容撼动的“真理”。小时候雅意还傻傻地讲道理，后来发现这是自取其辱——她永远不可能变成他们心中那种不吃不喝不睡觉、18岁自动考取名校的孩子。长大后，她开始找各种理由要生活费，每次拿到钱都有种“得手”的快感，对父母的付出完全无动于衷，他们的白发或汗水都无法让她心疼。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越来越讨厌他们——是他们活生生把自己逼成了铁石心肠的人。自打有记忆起，她每一天都活得不轻松。做穷人家的孩子真累，尤其是摊上又蠢又穷的父母。

　　“哎，等赚够了钱，第一件事就是跟他们买断关系，再也不用假模假样地来往。看见他们就火大。”雅意在心里愤愤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