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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戏班重开,旧韵新声(3)

青衣局 宋思甜 2369 2025-08-14 02:51

  柳之瑶望着他们,忽然明白师父留下的从来不是仇恨,是这生生不息的戏文,是这乱世里依旧肯相信“如花美眷”的勇气。

  远处的永定门传来早钟,钟声漫过“云瑶斋”的院墙,撞在戏台的铜铃上,震出清越的余响。那是杜云齐特意挂的铃,说是开戏前敲三下,能驱散邪祟。

  柳之瑶望着匾额上熠熠生辉的“云瑶”二字,指尖轻轻叩响台基上的青石——三短两长的节奏,正是《牡丹亭》里“则为你”的起调。藏在石缝里的铜铃被震得轻颤,像在应和这古老的暗号。

  院墙外,老裁缝正把染好的红绸挂上竹竿,那红色是用倭军军服煮出的染料调的,先在草木灰里浸了三天,又用茜草染了两日,鲜亮得像初升的朝阳。

  风过时,红绸在晨光中舒展,露出里面缝着的白棉衬,是孩子们捡来的旧棉花弹的。

  班主调试着新做的锣鼓,镲片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有个孩子已经哼起了“梦回莺啭”的调子,跑调跑到天边,却引得众人都跟着唱,连正在砌墙的泥瓦匠都放下瓦刀,用铲子敲着砖当节拍。

  柳之瑶深吸一口气,水袖再次扬起时,惊起檐下栖息的燕子。

  它们掠过戏台的飞檐,掠过正在愈合的断壁——那里新糊的泥巴还带着湿痕,混着孩子们插的野蔷薇——朝着北平城的晨光飞去。

  城墙根下卖豆浆的梆子声、胡同里送水的吆喝声、远处城防营的操练声,都顺着风涌进院子,和孩子们的唱腔融在一起,像支杂乱却热闹的序曲。

  她知道,新的戏文,才刚刚开始落笔。

  三日后的傍晚,“云瑶斋”的院门第一次挂上了红灯笼。

  竹制的灯笼架缠着红绸,是孩子们用捡来的竹片削的,烛火在里面跳动,把“云瑶斋”三个字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忽明忽暗。

  老木匠补好的匾额悬在门楣上,晚风拂过,金粉勾勒的“云瑶”二字在暮色里闪着光,补过的笔画比别处更亮,像两颗被战火擦亮的星。

  柳之瑶站在阶前,看孩子们穿着老裁缝赶制的戏服排练《游园》。

  最小的那个孩子穿着缩小版的银线牡丹戏服,领口的银线是用缴获的倭军电话线拆的,被她反复摩挲得发亮。

  她走台步时总被裙摆绊倒,每次都结结实实地摔在台面上,却立刻咬着牙爬起来,小手拍掉戏服上的尘土,眼里的光比灯笼还亮。

  有次摔得太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梗着脖子唱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声音抖得像风中的丝线,却没跑一个音。

  “明天就能请百姓来看彩排了。”杜云齐提着两盏走马灯进来,灯影里是《牡丹亭》的插画——柳梦梅拾画的场景,是他让城防营的文书画的,笔触虽稚嫩,却把柳梦梅的痴情画得活灵活现。

  “城防营的老赵说,要带弟兄们来给孩子们捧场,还特意备了二十斤糖块,有橘子味的,还有芝麻的。”他忽然指着西墙,那里新砌了面石碑,青灰色的石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我让人把你师父的戏词刻上去了,从《游园》到《惊梦》,一字不差。刻字的石匠是前清的秀才,说这字得刻得有风骨,特意磨了三把錾子。”

  柳之瑶走到碑前,指尖抚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刻痕。

  石质微凉,却仿佛能触到师父落笔时的温度——他写“姹”字时总爱顿笔,刻痕里还留着錾子的凿痕,像极了当年宣纸上的墨团。

  碑脚摆着孩子们采的野菊花,用粗瓷碗装着,花瓣上还带着露水,是他们特意跑到城外采的,说要给师父“闻闻香”。

  杜云生不知何时搬来架胡琴,坐在石阶上调试琴弦。

  琴轴上缠着红布条,是用柳之瑶的旧戏服剪的,松香在琴弦上擦出白雾,试音的调子刚起,孩子们立刻停下排练,齐声唱起来。

  连那个总摔跤的小丫头都唱得字正腔圆,她站在队伍最前面,断腿的男孩坐在台侧用树枝打拍子,木板下的棉布被他踩出淡淡的脚印。

  暮色渐浓时,红灯笼的光晕里突然飞进只萤火虫。

  它停在石碑的“瑶”字上,尾端的绿光忽明忽暗,照亮了笔画里的细缝——那是老石匠特意留的,说能藏住露水。

  柳之瑶望着那点微光,忽然想起师父说过,萤火虫是戏班里故去的伶人变的,总在戏台附近徘徊,听孩子们唱戏。

  她仿佛看见师父站在光晕里,穿着那件银线牡丹戏服,正对着孩子们点头微笑,水袖扫过石碑时,带起阵淡淡的墨香。

  夜风卷起戏台的幕布,露出后面新糊的窗纸。

  月光透过纸窗,在地上投下孩子们排练的身影: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演示“卧鱼”的身段,断腿的男孩用树枝敲着节奏,最小的丫头踮着脚尖模仿柳之瑶的水袖功,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幅流动的皮影戏。

  柳之瑶望着那些晃动的影子,轻轻扬起水袖,和着胡琴的调子,唱起了《牡丹亭》的尾声。

  这一次,没有硝烟,没有厮杀,只有清越的唱腔漫过北平城的夜空。

  城墙外的护城河泛着月光,把歌声送向更远的地方,像条温柔的河,载着所有的伤痛与希望,流向黎明。

  天刚蒙蒙亮,“云瑶斋”的院子里就响起了吊嗓声。

  最小的丫头站在戏台中央,仰着脖子唱《牡丹亭》的“游园”选段,声音虽还有些稚嫩,却透着股清亮劲儿,像晨露落在荷叶上。

  她身上的银线牡丹戏服沾了点尘土,是昨晚排练时蹭的,领口的银线被反复摩挲,亮得晃眼。

  老裁缝背着针线篓走进来,手里拿着块雪纺料子。

  他走到丫头身边,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她裙摆的针脚。“这线得再缝密些,”他喃喃自语,指尖捏着细小的银针,“上台翻跟头时可不能开线。”

  丫头乖乖地站着,任由老裁缝摆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院门口,盼着来看彩排的百姓早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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