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叹风华自训练头一天起就小孩儿小孩儿的叫她,好像应离根本没有名字一样,“让我来看看这套明月不归沉碧海你运使得如何了。”
明月不归沉碧海是叹风华离开太一府之后自创的一套剑法,却罕见地没有叹风华的凌厉剑风,反而沉静稳重,甚至隐隐带了些凄怆。
这点和明月不归沉碧海的剑法名字暗合呼应,总的来说是一套很不像叹风华风格的剑法。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这本是一首悼亡诗。
说不定叹风华也失去过对她来说至为重要之人。
不过那是叹风华自己的人生轨迹,应离没资格过问。
更何况她如今压根不敢怠慢,对比线器,她对剑器的天赋真的可谓是惨不忍睹。
叹风华对玉奴的标准分得很简单,只有两种,中意的和不中意的。
对于不中意的玉奴,教完一套明月不归沉碧海就是仁至义尽直接把人赶去挑花仙了。
若是遇上合眼缘的玉奴,明月不归沉碧海之后的剑招才是真正的指点。
应离的性质同其他玉奴并不相同,叹风华执教只是为了月后的剑英会。
叹风华真正在堂奥扬名立万的起点正是在数百年前的登堂剑英会上,让当年的参赛者丢尽了脸面。
所以剑英会有多厌恶叹风华,叹风华就有多期待这一届的擂台赛。
应离心中顾虑深重,压得她本就稀少的用剑灵气都所剩无几。
在叹风华面前舞剑是什么感觉呢?
就好像期末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就站在你座位边上一样。
有的学生享受监考老师的审视的目光,有的学生在监考老师的俯视中冷汗津津。
很不幸,应离属于后者。
万幸清非真人似乎不能久留堂奥,那日匆匆一面后应离便再没见过这位高人,不然这一左一右两位监考老师看着,应离发挥失常几乎是必然。
想来清非真人心中应当是不大待见她的,毕竟原本常规视察之后,叹风华便会回返人狱。
如今自己来了这么一出毛遂自荐,生生将叹风华的行程在堂奥拖磨了两个月,她这盏电灯泡的瓦数真的是前所未有的闪亮了,居然把清非真人都闪退了。
应离捏着剑的手心有些出汗,她深知这回不使出点真本事,是决计打动不了叹风华的。
叹风华的剑道天赋太强悍了,让她看上眼的玉奴应离也曾惊鸿一瞥,单单是浑然天成的剑气就不是寻常修真能具备的。
该如何做才能打动叹风华呢?
应离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调匀了呼吸。
为什么我只想着讨好叹风华呢?
应离出生在有家暴传统的家庭,父亲时常会打她或者语言侮辱。
也许是父亲出于好意的严厉,但应离并没有因此受惠。
对父亲充满畏惧的应离,自小便是讨好型人格,宜人性高得离谱。这也是为什么应离在太一府是始终不敢深思局面的原因。
清泉是权威,玄墨是权威,玄思是权威……
挑战权威对她来说,太困难了。
若不是仇恨深深地盖过了畏惧,应离根本迈不出仇杀元申屠的这一步。
可即使如此,面对心中认定的权威之时,应离常常想着的,依然是怎样才能让高人们开心。
多像个奴才。应离讽笑一声,逃离太一府并不是真正的脱离舒适区,脱离恒常的惯性思维才是她成长的第一步。
这一步永远不会来自外因的刺激,只在于内心的觉醒。
我做玉奴,又何尝只是为了讨叹风华欢喜呢?
明明只是为了学会更多的杀戮技巧而已。
月冷千山、浊浪排空、沧海泣玉、葬心虚空——
冥冥之中,明月不归沉碧海这套剑式很适合应离的心境,她无可抑制地在舞动的剑光中哀悼死去的明渊。
线器是相王天魂自带的武技天赋,何必藏拙?
应离没有贸然使用隐在体内的相王线,且不说清非真人,就是叹风华本人也曾是太一府的管事真人。
是以她只是用了百器阁内陈旧积灰的平线,对于真正的天才来说,飞花摘叶也足够挥洒才华了。
叹风华独爱宝剑,但不妨碍她正统的百器道身份。
这点不得不说使得堂奥人人都万分讶异,叹风华修的是百器道,并不是剑道独修,只不过她爱剑成痴的威名过分响亮了。
剑光凛凛之中骤然划过银线的光泽,像是充溢着灵动生机一般缠绕在应离周身。
“你会用线器。”叹风华觉得有趣,向着应离缓步踱过来,抬手勾了勾手指,线器像是有生命一样地落进叹风华掌心。
“不值一提的长处。”应离有些庆幸,线器的天赋勉强掩盖了剑术上的欲振乏力。
叹风华斜睨了应离一眼,似乎听出了小孩语气里的沾沾自喜。
她有得意的资本,叹风华搓了搓手里的平线,在太一府的时候她曾见过当时的相王清绾真人摆弄昂贵的水玉王线,小孩的天赋竟比保有相王天魂的清绾还出色一点。
“那你又何苦浪费时间在不值一提的短处上,你有这个功夫学成明月不归沉碧海,十套天十令我都交给你了。”
天十令是太一府的秘传的线法之一,对应离来说不过是线器入门,对堂奥来说却是高不可攀的武学秘籍。
这就是名门修真与普罗修真之间难以跨越的资源鸿沟。
应离自然要摆出受宠若惊的面孔,毕竟按照应离给自己安的散修人设,她是根本没机缘习得天十令的。
“仙长连线器都有所涉猎,应离拜服。”
“等你也活到五百岁就知道了,人生没点兴趣爱好,真的很无聊。”叹风华摆了摆手,将平线丢回应离手中。
应离捏着光泽黯淡的平线垂头不语,别说500岁了,她最近梦里都时常听到仙音袅袅,念叨着——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每每噩梦惊醒,脑海里什么都不剩,只有这句夭寿的鬼话在耳畔反复回荡。
叹风华的执教风格和元嘉麟决然不同,没有一丝逼迫,作风也不强硬,若离若即,似笑非笑。
与之相对应,应离也是前所未有的患得患失,不断忐忑揣度着是不是叹风华已经放弃自己了。
叹风华看着应离那一脑门的汗珠子,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紫色的眼睛里染上嘲讽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