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洛的手猛地攥紧了,半块麦饼被捏得变了形,碎屑从指缝里漏出来,落在活灵草的嫩芽上。他望着血狱河面上倒映的血色天空,那里的光明明和青云阁的太阳不一样,却突然让他想起了染坊被烧那天——浓烟裹着火星子,王婶推开他时,后背被邪力撕开的血口子,像极了此刻河面上裂开的波纹。
“是地灭魂的邪身。”他的声音像被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们披着青云阁的皮囊,闯进染坊时,黑袍上绣着的骷髅头在火里泛着绿光。王婶说那是‘地灭魂’的标记,是专靠吞噬灵体修炼的邪物。”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纹路,那里还留着当年与邪身缠斗时被利爪划开的疤痕,皮肉翻卷的形状像朵狰狞的花。那天邪身掐着他的脖子,猩红的眼睛里映出流转珠的微光,狞笑着说“净灵体的魂配这珠子,正好做我的炉鼎”,王婶就是那时扑上来的,用砍柴刀劈开了邪身的肩,自己却被邪力反噬,身体在片刻间化作飞灰。
“但恨……好像也没那么深。”小洛突然抬起头,眼底映着定魂珠的微光,王婶消散前的声音还在耳边响:“别被恨缠住,邪物就盼着你成了戾气的傀儡。”后来他在密道里躲了七天,听着邪身们在外面瓜分染坊的遗物,说“这净灵体的骨头磨成粉,能让邪功精进十年”,那时的疼,像被扔进了淬毒的冰窖,连骨头缝都在发抖。
他捡起块石子,扔进血狱河,水花溅起又落下,像他没说出口的挣扎:“伤是真的,王婶的灰还飘在染坊的梁上;但恨这东西太沉,背着它走不动路。我见过被恨吞噬的魂灵,在血狱河的锁链上嘶吼百年,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血瑶蹲在他身边,定魂珠的光轻轻落在他手背上,那些狰狞的疤痕在微光里似乎柔和了些。她看见小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疤痕,动作里没有怨毒,只有种“不能让更多人变成这样”的执拗。
“我记得邪身黑袍上的骷髅头,记得王婶化作飞灰前的眼神,记得流转珠发烫时的灼痛。”小洛望着活灵草顶破泥土的嫩芽,声音里透出股韧劲儿,“这些不是用来养恨的,是用来记着——得把邪身赶尽杀绝,得让染坊这样的地方,再也不会被绿光笼罩。”
他突然笑了,把捏扁的麦饼重新展平,递了一半给血瑶:“你看,活灵草都能从石缝里钻出来,我这点疼算什么?”
血狱河的水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应和。小洛知道,往后的路还会遇到更多地灭魂的邪身,还会被利爪撕开新的伤口,但只要想起王婶消散前的眼神,想起此刻定魂珠的微光,就觉得那些黑暗,终会被流转珠的暖光烧透。
毕竟,心里装着要守护的“生”,就没时间沉溺于该摒弃的“恨”。
小洛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麦饼的碎屑混着血丝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尖锐的疼。他望着血狱河底那些沉默的白骨,突然觉得自己和它们很像——都被无形的东西压着,连喊疼的力气都得省着。
“不放过……又能怎样?”他的声音低得像河底的暗流,每个字都裹着化不开的涩,“我现在连靠近青云阁的山门都做不到。上次在城郊遇到两个巡逻的青云卫,光是他们腰间的符文牌,就让流转珠烫得我差点握不住。”
他想起自己躲在枯树洞里,听着青云卫吹嘘“地灭魂的邪身算什么?阁里的长老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成护法”,那时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指甲嵌进树身,留下深深的月牙印,可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
血瑶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布条,他却摆摆手,任由血珠滴落在活灵草籽上。那些草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竟微微颤了颤,顶破了土层。
“委屈吗?咋不委屈。”小洛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的沙哑,“王婶的骨灰还没处埋,染坊的门槛被烧成了炭,我连给她立块木牌的地方都没有。夜里做梦,总看见邪身的爪子抓着她的头发,我却只能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脚。”
可他不能喊,不能闹,更不能冲上去硬碰硬。净灵体的血是他的软肋,流转珠的力量还没完全觉醒,他现在冲出去,不过是给青云阁送块“新鲜的炉鼎”,连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咽下去,总比吐出来被人当成笑话强。”小洛捡起那半块沾了血的麦饼,狠狠咬了一大口,嚼得牙龈发酸,“王婶说过‘拳头不够硬的时候,就得把腰弯得低一点,等攒够了力气,再一拳砸回去’。”
他低头看着活灵草的嫩芽,那芽尖嫩得像能掐出水,却在血珠的滋养下,透着股不肯低头的劲。“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这草籽种活,把流转珠的力量练熟,把青云阁的每一笔账,都在心里记牢。”
不是不恨,是恨得太清楚——盲目冲撞的不是报仇,是送死;不是咽下委屈,是把委屈酿成往后的力气。就像血狱河的水,平时看着平静,可等河卫们吹响骨笛,照样能掀起吞掉敌军的浪涛。
小洛摸了摸心口的流转珠,珠身的暖意透过衣襟渗进来,像在轻轻拍他的背。他知道,现在的沉默不是认输,是在等一个时机——等他能让活灵草长满山野,等他能让流转珠的光驱散毒瘴,等他站在青云阁门前时,手里的断刀足够锋利,心里的底气足够撑得起那句:“欠我的,欠王婶的,今天该还了。”
血狱河的水静静流淌,映着他年轻却写满倔强的脸。那些咽进肚里的苦楚,终会像河底的暗流,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积蓄力量,等到某一天,化作掀翻一切的浪。
血瑶往前挪了半步,定魂珠的银辉落在她眼睫上,像蒙了层细碎的星光。她太清楚小洛的软肋——他总把“地灭魂”三个字当成枷锁,哪怕血脉里的力量从未伤过人,也总觉得自己该独自扛下所有针对“地灭魂”的明枪暗箭。
“我爹查到,青云阁下月要在黑风谷交易‘锁魂钉’。”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指尖无意识绞着袖口,“那钉子是专门克制地灭魂血脉的,他们说……要‘根除所有地灭魂,永绝后患’,交易清单上,第一个标的就是你的名字。”
小洛的肩膀猛地震颤,攥着麦饼的手骤然收紧,饼屑混着指缝里的血珠簌簌落下。他喉结剧烈滚动,血瑶看见他脖颈处浮现出淡青色的纹路——那是地灭魂血脉被触动时的印记,像条挣扎的小蛇。
“他们还抓了……三个刚觉醒的地灭魂孩童,”血瑶的声音发颤,“说要当着所有买家的面,用锁魂钉演示‘净化’。”
这话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小洛心上。他猛地转开脸,耳根的红不是窘迫,是血脉翻涌时的灼烫。“不行。”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带着股被刺痛的狠劲,“黑风谷的阵法是按地灭魂的血脉波动设的,你们去了只会被当成活靶。”
血瑶想伸手碰他,却被他侧身避开。他指尖的泥土蹭在衣襟上,留下斑驳的印子,像他此刻混乱的心绪:“这是地灭魂的事。”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带着血脉里的执拗,“青云阁恨的是我们这族,抓的是我们的人,我没道理让血城蹚这浑水。”
他终于转头看她,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挣扎——有对孩童的疼惜,有对青云阁的恨意,更有对“地灭魂”身份的自嘲。“上次毒瘴区你爹救我,我已经欠了血城的情。这次……”他顿了顿,喉结又滚了滚,“我自己能解决。”
血瑶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懂了。他拒绝的不是帮忙,是怕自己的血脉牵连旁人;他要独自面对的,也不只是青云阁的阴谋,更是“地灭魂是否该被接纳”的自我拷问。这才是小洛,那个连活灵草都舍不得踩的少年,偏要把所有沉重的身份枷锁,都自己扛在肩上。
她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定魂珠的光在掌心暗了暗,却还是弯了弯眼:“我懂了。”
小洛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滚进河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等我……”他想说“等我回来”,却又咽了回去,只闷闷道,“等我有了眉目,再跟你说。”
风吹过河岸,卷走了他没说完的话。血瑶望着他挺直的背影,看着他脖颈处渐渐隐去的青色纹路,突然觉得那背影里藏着太多孤单。地灭魂的血脉是他的铠甲,也是他的囚笼,而她能做的,或许只有守在血狱河边,等着他带着一身风霜回来时,递上一块能暖透心的麦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