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悄然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将陆军部那混合着权力铁锈、陈年羊皮纸和高级地板蜡的独特气息彻底隔绝。

　　王道站在空旷的廊柱下，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方才在霞飞办公室内感受到的压抑感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化作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挥退了等候的司机，没有立刻上车。

　　雪花，细碎而稀疏，开始从铅灰色的天幕中飘落，无声地粘在他的军大衣肩章上，又迅速融化，留下深色的湿痕。

　　他干瘪的眼神望向车窗外，巴黎东城区的街景在细雪中显得模糊而疏离。

　　不是归途的方向。

　　“很快就要离开54团了……”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雪花钻进衣领，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马恩河畔的硝烟、泥泞战壕里并肩的呼吸、士兵们疲惫却信任的目光……

　　那些血肉相连的记忆，此刻比窗外的雪花更真切地扑面而来。

　　兴奋？不舍？

　　是的，装甲部队倘若真的能提前组建，战争的天平将会毫无悬念的倾向协约国一方。

　　这样一来，高卢就能提早的结束战争，能够避免大量士兵的牺牲，不至于当下一次世界大战到来的时候流干整整一代人的鲜血。

　　没错，王道甚至已经开始筹备下一场世界大战了。

　　随着他的仕途越来越顺畅，手中的权柄越来越厚重，他终于有能力左右高卢的国运。

　　一战的惨胜加上多方面的因素酿成了二战的光速败北。

　　这不仅仅是关乎国仇家恨这样的假大空理由，更是和王道的未来息息相关。

　　他的野望可是登上高卢权力巅峰，倘若未来的高卢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和招展白旗，他的奋斗意义又何在呢？

　　所以，为了高卢的未来更是为了自己，他都要暂时离开前线和战友。

　　“解除你第18军第54步兵团团长职务……由你担任陆军部新成立的‘装甲研发与实验部队’指挥官……”

　　这份任命，哪里是升迁？

　　分明是一张通往未知角斗场的门票，一场将身家性命都押上的豪赌。

　　离开了如臂使指、血脉相通的老部队，离开了炮火预警外挂所庇护的战场，他感觉自己像一棵被强行移植的树，根须暴露在陌生的空气里。

　　高卢各界的老爷们、贵族军官、还有那些嗅到血腥味的商人……

　　霞飞那句“由我本人直接关注和指挥”，既是悬在头顶的尚方宝剑，更是将他死死钉在风暴眼中心的催命符。

　　尽管这种新部队的成立会有保密工作，但是这也仅仅限于低级军官和民众，对于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王道的工作简直是在他们眼前裸奔。

　　他需要眼睛。

　　雪落在脸上，带来一丝凉意，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蓝火车咖啡馆……

　　那个第二局上尉抛出的饵，此刻带着冰冷的诱惑力，浮上水面。

　　深吸一口气，将陆军部内无形的硝烟、对老部队的眷恋以及对未来的隐忧，都暂时压入心底最深处。

　　“去巴黎东城区的蓝火车咖啡馆。”

　　王道的声音在冷冽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驱散了司机脸上的一丝困惑。

　　引擎重新发动，轿车缓缓驶离陆军部那森严的廊柱阴影，汇入巴黎午后的车流。

　　车窗外的街景在细雪中流淌，模糊的轮廓像是被水浸过的旧照片。

　　王道的目光落在那些匆匆而过的行人、鳞次栉比的店铺上，心绪却早已飞离了车厢。

　　第二局的那个人究竟要和我谈什么？

　　轿车最终在街角停下，蓝火车咖啡馆那黄铜门把在细雪纷飞中，闪烁着温润而诱人的光泽，像一枚通往隐秘世界的钥匙。

　　推开门，温暖的气息混杂着咖啡的焦香、雪茄的醇厚以及甜点的微甜，瞬间拥抱了他。

　　清脆的门铃声淹没在轻柔的法语低语和银匙碰触瓷杯的细碎声响中。

　　深色的桃花心木、彩色玻璃灯投下的斑斓光影、厚实的天鹅绒座椅……

　　这里的一切都在诉说着旧日的精致与安逸，但不知道是以前谍战片看太多的缘故。

　　他总感觉气氛怪怪的，目光捕捉到了表象下的暗流。

　　角落里看报者过于专注的姿态，商人交谈时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算计，以及那几个“闲人”看似随意实则精准扫视的目光。

　　他的视线几乎毫无迟滞地锁定了目标。

　　靠里侧的半封闭卡座里，那位第二局的年轻上尉，正安静地等待着。

　　深灰色法兰绒便服让他褪去了军装的锐气，更像一个低调的学者或商人。

　　面前的咖啡杯里，黑褐色的液体平静无波，银匙被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磕碰着杯沿，发出细微的、规律性的“叮”声。

　　这声音，在咖啡馆慵懒的背景音里，像某种隐秘的节拍器。

　　看到王道的身影，上尉脸上立刻绽开恰到好处的笑容，热情却不显谄媚，带着情报人员特有的、精准拿捏的熟稔。

　　他站起身，幅度不大却清晰地挥了下手。

　　王道稳步走过去，军靴踏在厚实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他在上尉对面落座，天鹅绒的柔软触感包裹着他紧绷的神经。

　　侍者如同训练有素的影子，无声地滑至桌边。

　　“一杯黑咖啡，谢谢。”

　　王道的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任何波澜。

　　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他也是整上了普尔谢鲁爱喝的黑咖啡。

　　过去他在前线就和普尔谢鲁一起品鉴过，起初还不习惯。

　　不过现在他已经爱上这个感觉了，这咖啡品的不是味而是生活啊！

　　“维克托上校，您能来真是太好了！叫我里昂就行。”

　　里昂的笑容依旧保持着情报人员特有的精准度，热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桌对面的王道能清晰听见：

　　“说实话，在总司令部走廊认出您时，我差点没控制住自己。您的事迹，尤其是马恩河畔的奇迹......”

　　王道端起侍者刚送来的黑咖啡，浓郁的苦涩气息钻入鼻腔。

　　他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带着强烈的冲击力滑过喉咙，让他纷乱的思绪瞬间凝聚。

　　他没有回应里昂的恭维，目光平静地直视对方。

　　“里昂上尉，开门见山吧。你约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表达崇拜之情的吧？”

　　里昂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赞许。

　　“您比我想象中更敏锐，上校。”

　　他不再掩饰，身体靠回椅背，手指停止了敲击杯沿，整个人气质变得沉静而危险，像收起了伪装的猎豹。

　　“你是否想过和我们合作呢........”